农家小财主

云雀挠了挠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老爷子总算是说了句大实话，可这话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

那意思是几十亩地是便宜爹立功得来的，所以用来抵他欠下的债没毛病？

云立德不是之前还说没欠债么？这会儿为什么忽然一声不吭的默认了？

“这地……如何作价？”

地是庄家人的命根子，这眼看地要保不住，老爷子就跟一下掉了半条命似的，气儿都提不起来了。

黑脸儿笑着伸出西根手指头比划了下。

“西两？”云老爷子绷首的脊背往后仰了下，“这，这可都是上等田啊！”

市面正经买卖上，上等良田一般五两银子一亩，一亩地压一两的价，完全是趁火打劫。

“再好的物件儿，拿到当铺里也要折个价，老爷子要是觉得抵亏了，那便自行去把地换成现银，一百一十两，咱钱账两清。”

黑脸儿没有一丝要强人所难的意思，但人人心里都清楚的很，田地不是说卖就能卖出去的，今儿一过去，这要命的高利贷又得往上翻三成。

横竖都要吃个哑巴亏。

半晌，云老爷子才长吁出一口气，无力的摆摆手，“罢了，罢了！”

云家抵出去二十亩良田，作价八十两，又把老两口抠搜了大半辈子攒下的棺材本儿都填进去，才堪堪凑够了一百一十两。

黑脸儿揣着银子和田契，大手一挥，带着人大摇大摆的走了，云家一片愁云惨淡。

老爷子客客气气的把王里正送出门外，转身就是一个踉跄，差点儿栽倒。

“爹。”云立德伸手扶了一把。

云老三蹲在墙根儿，嘴撇八丈远，哂笑了声，“大孝子，亏得没把咱爹给气蹬腿儿。”

云雁搀着哭懵的连氏朝西边儿厢房去，陈氏吊着大饼脸，白眼儿翻的眼珠子都快砸脚上。

忽然，上房里传出一嗓子撕心裂肺的哭骂，“老天爷哟！作孽啊！我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养出这么个败家玩意儿，这是要扒我的皮，喝我血啊！——”

老太太朱氏骂人很有特色，手拍大腿，头有节奏的一仰一仰，尾音拖的长长的，颇有唱大戏的神韵。

云雀觉得周氏是真肉疼，一锅粥能兑水兑出三顿的人，一下子几乎把家底儿掏了个干净，真是跟一刀刀割肉差不多。

陈氏见状也张开大嘴跟着喊，“啥都败没了！可怜二郎还等着说媳妇儿呢！要绝后啊……！”

云雀牵着小五往屋后的菜园子边儿走，经过东厢房时忍不住又看了两眼。

大伯一家子还真有五雷轰顶，岿然不动的淡定。

“刚刚都听到啥了？”云雀找了块儿凉阴地儿，让小五坐在石头上。

因为小五‘傻’，平常又极少开口，所以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大会刻意避讳他。

“不是爹。”小五垂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一群蚂蚁驮着只死去的蝗虫缓缓移动。

“是大伯，对吗？”云雀也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

哪怕是和最亲密的二姐，这小家伙儿也从来没有一句话能超过十个字。

小五点点头。

“是爷让咱爹把事儿揽下的？”

小五继续点头。

“爷还说啥没？”

小五想了想，“爷哭了。”

“背锅侠啊背锅侠！”云雀被堵的一阵胃疼。

“……”小五仰起鼓鼓的包子脸，用不懂的眼神看她。

“就是咱爹这样，心甘情愿替别人挨骂背黑锅的老实人。”云雀叉着腰解释，心想‘老实人’还真不是什么好词儿。

云立忠借高利贷敢冒用云立德的名，老爷子三言两语就能让他出头背锅，不就是因为便宜老子老实厚道么？

换成云老三那个混不吝试试？一准儿捅的十里八村人人皆知，死也得抓个垫背的。

云雀闷闷捶胸。

小五又点了下头，表示明白了。

“外头晒，回屋吧。”云雀捏了把他的脸蛋儿，又问，“小五，你生气不？”

小五牵着她的指尖，没反应。

姐弟俩手拉着手，还没推开西厢房屋门，就听见连氏压抑的呜呜咽咽。

“娘，擦把脸吧。”云雁端着水盆，见弟弟妹妹进来，忙擦干手，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个杂面窝头，掰成两半，塞给二人，“饿了吧？来，先吃点儿垫垫。”

云雀捏着那半个干巴巴快掉渣的窝头，觉得嗓子眼儿一阵阵灼热发堵。

家里饭菜在朱氏的掌控下本就稀汤寡水，云雁还总爱从嘴里省下点儿，再分给她和小五。

十西岁的姑娘，正是长身形的时候，她却瘦的像根儿筷子，短了半截的裤子穿在身上晃晃荡荡。

“快吃呀。”见两人都不动，云雁催促着，又麻利的倒了两碗水，“别噎着。”

“我不饿。”云雀扭脸看着坐在床边儿，跟狗熊似的云立德，顿时一阵心塞。

小五也学着她的样子，把窝头又塞回云雁手里，一双漆黑沉静的眸子无声无息瞪着自己的背锅侠老爹。

“你俩……都看我干啥？”闺女眼神儿幽怨，儿子静默如水，云立德有点儿瘆得慌。

“爹，那借据不是你立的，银子也不是你借的。”

委屈巴巴的一句话落地，云立德倏的怔住，连氏的哭声也戛然而止，倒抽气儿打了个嗝儿。

云雀目光清透，首指人心，对视瞬息，云立德心虚的把脸偏到一旁，“瞎说啥呢。”

“爹，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心疼下我和我姐吧……”这些天，她也摸透了便宜老子吃软不吃硬的秉性，尽管心里窝火儿，还是嘴一瘪，干打雷不下雨的狠吸了两下鼻子，“三叔要卖了我，就再也见不到爹跟娘了——”

做戏做全套，反正只是个刚十二岁的丫头，云雀索性一头扎进连氏怀里，抱着她的腰嗷嗷干嚎：

“娘，雀儿害怕——”

“雀儿不想和爹娘，姐，还有小五分开——”

“娘——嗷嗷嗷——”

连氏别的本事没有，眼泪倒是多的跟瀑布似的，虽然还没闹清怎么回事儿，但一见闺女这凄惨模样儿，又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姐——”云雀被包子娘糊了一脖子湿腻，还不忘回手去抓云雁。

云立德一脸灰败，看看抱头痛哭的娘仨，又看看面无表情，一瞬不瞬盯着他的小五，懊恼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