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区区灭门之仇

周庭樾是在一阵琴声中醒来的。

悠扬的琴音渐渐唤醒她的意识，熟悉的旋律令她无比安心，刚刚脱离睡眠的大脑还未完全清醒，此时周庭樾好像还没从睡梦中脱离，她想自己睡着了他还弹什么琴呢，而且天都黑了，弹琴居然不点蜡烛？话说听琴听到夜不归宿，回家会不会挨骂？

…啊，不对，她好像没有家了。

不知为何，周庭樾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

……

……

睡梦中的最后一个念头让她莫名抵触，让她惊慌、害怕，还有点难过。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梦境中的胡思乱想有这么大反应，难道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家了？

……

她好像做了很多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只有心情无比压抑，周庭樾蜷缩着一动不动，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动力。

不过她就算活力爆棚也只能缩在桑柠肚子里发呆，这样想来，似乎没什么区别。

她真的什么都不需要做，也没什么可以做，连进食都省去了，除了失去几项现在也用不到的感官之外，她现在的生活状态出乎意料的安逸，就像死人一样安逸。

如果可以，她真想睡过去，再也不醒来。

这样的想法无比自然的浮现在周庭樾脑海里，她下意识转移了注意力。

耳边的琴声不曾断绝，一首曲毕再弹下一首，都是她爱听的，如果她能发出声音，大概会情不自禁的随着旋律哼唱出来，若弹琴的真是桑柠，那他至少非常熟悉自己。

怀疑也无用，徒增烦恼，周庭樾静静的听着乐曲，彻底放空了思绪。

不知过了多久，琴声终于停了下来，但周围也并不安静，她始终能听到耳边心脏跳动的声音，规律沉稳，不曾停息，仿佛永恒。

桑柠似乎在和自己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你己睡了五个时辰，胎儿都这般嗜睡吗？”

周庭樾并不回应，仍旧只默默听着。

过了一会儿，又听桑柠无奈又担忧的叹息：“昨日之事……应当不是我的癔症吧？”

桑柠抚摸着腹部，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收琴起身，宽大的衣袖也随之垂下，遮住了他骨节凸出的手腕。

周庭樾在桑柠腹中安安静静的待着，过了很久，才听到有一个少男过来，似乎是名男医者。

这是不是桑柠口中的奇人？周庭樾把疑问压在心底，继续听着。

她能听清桑柠的话，可桑柠与别人对话时，若是那人声音小点，周庭樾发现自己就不太能听清了。

如果自己真的在桑柠腹中，这样倒也很正常。

桑柠和男医者说了几句话，男医者传到她耳朵里的声音本来就小，桑柠又让男医者声音更小一点以免打扰到周庭樾睡觉，周庭樾听着就更加艰难了，她要全神贯注地听加上连蒙带猜，才能明白男医者大致说了些什么。

像每日汇报一样的流程，桑柠和他描述自己今日的身体感受，又提了周庭樾睡了很久还未苏醒的事，男医者表示一切安好，正常现象，又说了些注意事项，最后桑柠喝了一碗药。

周庭樾听不出任何与己知信息相悖的地方。

之后又过很久，桑柠都没什么能让她听到的动静了。

周庭樾觉得有些无聊，于是伸出手戳了戳他。

桑柠瞬间便感受到了周庭樾的动静，他立刻便停下了笔，声音有些急切：“可是醒了？”

周庭樾又戳了一下。

桑柠唇角微勾，轻轻地微笑起来。

“我好怕昨日只是一场梦，幸好你醒了。”

他低头注视着腹腔，目光温柔。

“往日你早起后，总要吃一碗莲子羹，现下却是吃不成了。”

“以后等你出世，我天天做给你吃可好？”

周庭樾听他在那里回忆往昔，觉得更无聊了，但她还是认真的听了一会儿，想要从中找到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很可惜没有，都是一些完全不值得翻来覆去讲的琐碎杂事，再加上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听这些就好像在看别人的流水账日记一般无趣。

如果她和桑柠关系亲近，那桑柠要么是她的家人，要么长相俊美无双，不然周庭樾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理由能和他这样性格的人培养出感情来。

她伸出手不停地戳，打断了桑柠的话。

“……你不爱听我说这些吗？”桑柠咽下未完的回忆之语，并不觉挫败，只是又轻轻地笑：“还是和以前一样呢，我本以为现在你会对过去之事感兴趣的。”

那你至少也说点儿有用的吧。周庭樾默默想到。

“若是不爱听的话，以后我便少说些。”

桑柠又问道：“在我腹中无事可做，会不会觉得无聊？”

周庭樾戳一下。

虽然从未有过语言交流，但桑柠却很快就猜到她戳一下表“是”、戳两下表“不是”、乱戳表“不满、急切”之类的意思，人类之间的共识与默契大概就是在无数次这样的试探—确认中建立的吧。

不过自己的配合也是一项重要因素，她是确定某个信息可以联系上下文被猜到才会想传达给桑柠的，而桑柠也知道这一点。若没有这点最基础的共识，别说戳戳戳交流了，就是面对面交流都能互相解读出千百种额外含义。

周庭樾神游天外，桑柠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回过神来她才发现桑柠刚刚又说了些什么，从她隐约记得的一点旋律判断，好像是个问句。

在规律的心跳声中，周庭樾思考该怎么传达自己没听到的信息，要不要戳三下表示“自己给不出是‘或不是’的答复”？

这个问题小小的难到了周庭樾，却没有难到桑柠。

“？是不是我声音太小了？”

桑柠停顿了一下，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这里有一些话本，都是以往你很喜欢的类型，我读给你听可好？”

很好，周庭樾确实很爱看话本，就算是忘记了很多事情，这个喜好都还刻在她的脑子里。

周庭樾迫不及待地戳了一下。

她还想多戳几下表示自己激动的心情，又担心混淆己经使用过多次的乱戳表不满的含义，最终还是作罢。

“不知你爱听哪一本，我便将书都介绍一遍，若是念到你想听的，便告知于我。”

周庭樾认真的听。

“第一本是《烟云外》。”

不明所以的题目，周庭樾没办法从题目中判断出小说内容，她继续听下去。

“这是一本讲述凡人赵玉误闯烟云外界，遇到一堆鬼神精怪，经历种种磨难，成就一番事业的书。”

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可不知为何，周庭樾却兴致缺缺，她觉得自己应该读过很多这样的话本，听到大致内容的瞬间就想到了很多情节。

“第二本是《云鹤烈男传》。”

……这应该不是我会喜欢的书吧？周庭樾怀疑自己听错了，这本书的书名就透着一股无聊的味道，男人只会影响她拔剑的速度好吗，磨磨唧唧嗲里嗲气的，谁会想看男人的故事啊？

“此书名为烈男传，实则讲的并非烈男，而是陈县云鹤山上一名含冤入狱的女子刘文书。只是故事是围绕她的夫君赌上性命为妻申冤开始展开，故名《云鹤烈男传》。讲的便是刘文书经历种种磨难，最终为自己洗刷冤屈的故事。我听闻此书颇受欢迎，一经售出便被抢购一空，便也买了一本。”

这样看确实好多了，但周庭樾还是没能从中找到自己感兴趣的内容。

桑柠稍等片刻，继续介绍起了下一本。

“第三本是《鬼俘》。”

这书名听起来比前两者要吸引周庭樾，她有点期待。

“此书颇为奇诡，我想你一定喜欢。故事讲了一位叫无桐的人，她生来便缺少一魄，故而形容迟钝，有些呆傻。当时诡物肆虐，世间大乱，此书便是讲无桐经历种种磨难，拯救世人于水火，最终得道成仙的故事。”

周庭樾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听起来也只是个很老套的故事，哪里颇为奇诡了？

也许是周庭樾一首没有动静，桑柠担心她没有听清，便不再继续往下介绍。

“，刚刚我所言可有不曾听清的？”

周庭樾戳了两下。

“那便是……都不喜欢了？”

桑柠有些苦恼，往日周庭樾爱看的书他也会看一遍，这些书也都是按照周庭樾的喜好挑选的，可周庭樾现在为何一本都不想看？

“无妨，我买了很多话本，总能找到爱看的。”

其实周庭樾倒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桑柠的介绍着实寡淡，她从中完全找不到能吸引自己的地方。

“第西本是……”

发觉桑柠又想继续介绍下去，周庭樾连忙戳了好几下，打断了他的介绍。

周庭樾觉得，按照桑柠的介绍方式，自己是别想找到感兴趣的书了，所有的书都能概括为“xxx经历种种磨难最终xxxx的故事”。

“怎么了？可是找到了想看的书？”

戳一下。

“想看第几本？”

戳三下。

“是第三本书《鬼俘》？”

戳一下。

“好，那我现在便念给听。”

桑柠从一堆话本中取出《鬼俘》，修长白皙的手捧着书籍，又提醒道：“此书内容恐怖内容居多，若觉得不适定要及时打断我。”

随后才翻开第一页念诵了起来。

“天罚降世己过十年，飞鸟绝迹，鱼儿消亡，地上哀嚎遍野，人间魔物横行，世上再无一方净土……”

他的声音清澈温润，语气也过分温柔，念书时又刻意放缓了语调，如微风拂叶，又如湖水涟漪，周庭樾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一团柔和的云包裹着，无比享受。

这般温柔醉人的声音本该读些绮丽诗词，此刻却如此认真的为腹中的人念诵着猎奇诡异的文字，周庭樾想，这件事本身大概才是真的颇为奇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