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极致而刺眼的光。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过了好一会,我才能渐渐看清一些东西。
路旁的绿化带,依序排列的树,老旧的灰褐色石砖,身旁隐隐闪烁的路灯。
我忍不住掐了一把脸,感觉到疼痛后心头旋即涌上一股情绪。
有狂喜,有伤感,也有犹疑。
在很多年以前,我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带离了这个世界,到了另一个奇怪的世界。
那个世界很奇怪,黄沙遍地,偶有绿植。昼夜的变换似乎全无规律,鲜有行人路过那里。
而且在那里,我没有困意,也感觉不到饥饿,就像沉入深深的梦境,分不清什么时候才是现实。
我在那里一首走,一首走,寻访了很多人——也许不是人,终于找到了方法,回到了最初的世界。
不知道哥哥过得怎么样,朋友现在还好吗?
我心中五感交杂,迫切的想要回家。
得先确定自己在哪。
我向前几步,抬头一望——锈迹沿着铁杆间断的蜿蜒着,铁杆的最顶端立着一张将倒未倒的铁牌,铁牌之上一片模糊,就像谁用蜡笔在上面胡乱涂了一些线条,只能从线条上的痕迹隐约看出三个字:南沙路。
南沙路……
我寻找着记忆里这个名字的轨迹,就像孩童在杂乱的玩具堆寻找一个心爱的玩具——翻啊翻,翻啊翻……我竭力寻找,找到了一个角,找到了一个方形……
可是这些都不是。
我每次在这群玩具堆里找到的,不过是似是而非的那个玩具,而它真正的踪影,己经被淹没在玩具堆里,瞧不见了。
“喂,你在这里干啥?”
我愣了一下,循声看去,一个大叔翘着二郎腿坐在驾驶位,手指夹着烟,偏头着看我。
车的款式我不认识,两个大灯就像鱼凸起的眼睛,打着暗光,莫名的有些渗人。
“……我迷路了。”
这是我想到的相对稳妥的话。
“迷路?”大叔加重了语气,他身体前倾,抖抖烟,沉默许久,轻轻一叹,“姑娘,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哈哈。”大叔笑了,他眉眼舒展,将烟随意的按在身旁的东西上,语气温柔,“我不是坏人。”
坏人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可是他的眼神似曾相识,好像自己以前很信任的某一个人。
犹豫只是一瞬间。
鬼使神差的,我迈开脚步,拧开车门。
等我坐到车里时,自己都是懵的。
车辆的座位很硬,近看隐隐有些发黄,黄色的泡沫从黑皮中挤出来,就像刷牙时挤出的那抹牙膏,胶皮味弥漫在西周,伴随着潮湿的木头味。
我侧头观察了下司机——对方己经坐正,穿着最普通的灰色工装,胸口挂着一个极不符合形象的粉色小熊,上衣的口袋鼓鼓的,似乎零零散散的放了些东西,裤子口袋也鼓鼓的,那形状我很熟悉——是枪。
我垂眸不语,右手悄悄的摸向裤腰带,那里也放着一把枪,只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用。
大叔摇动摇杆,踩了离合,轻微的嗡鸣伴着汽车一同振动。我恍惚了一会,车便动了起来。
“姑娘,你家在哪啊?”
“长明小区。”
身体比脑子先一步行动,我迟疑了两秒,追加了一句,“送我到小区门口就好,谢谢。”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汽车前进的嗡鸣……还有大叔细不可闻的叹气声。
他轻轻开口,“晚上很危险,你要注意安全。”
“嗯……”我低声说。
“姑娘,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像我女儿,连性子也是一般,像路边的小野猫。”大叔笑着,笑意溢出了眼睛,他轻柔的摸了摸小熊,像摸着世上最珍贵的礼物,“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一个顾家的好男人。
我低着头,默默为他做出了评价,性格就像……另外那个大叔呢。
见我不搭话,大叔喟然一叹,也不再多言,踩紧油门,很快就到了长明小区。
我见着路边熟悉的景色,低声说了句谢谢,就要推门离去。
大叔叫住我,伸手从裤带里摸了摸。
他拿出了一把枪,伸到我面前。
我抬头看他,面色不解。
“姑娘,”大叔的语气有些沉重,他拧着眉头,一字一句道,“带上这个,外面很危险。”
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
大叔见我没动静,把枪硬塞进我手心,推我出门,关好门就踩了离合。
“等等!”
我猛然抬头,叫住对方,“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仿佛听见了对方的一声轻笑。
车辆发动,疾驰而去,只留下他高声一句,“王楚天!”
姓王吗?
很常见的姓氏呢。
我唇角轻勾,眉眼微弯,心情愉悦。
遇见了一个好人呢。
枪上沾了对方的体温,温暖且令人安心。
我呼出一口气,将枪插进口袋。
走到旁门前,我习惯性的刷脸认证,却见机器没有丝毫反应。
仔细一看,这机器上满是灰尘,还生了锈,似乎久未打理,而其他地方虽然也有灰尘,但不多。
看来只能走安保室了。
我叹口气,侧走几步,走进安保室门口,拧开门把手——跟我所熟悉的那样,没有锁门。
腐烂味猛地冲进了鼻腔。
我心中咯噔一下——
门,开了。
昏黄的光照亮了整个安保室,灯头摇摇欲坠,它的剪影在室内不断闪烁。
怦怦!
怦怦怦!
怦怦怦怦怦!
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咽下一口唾液,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躺在木制躺椅上的那位保安。
他穿着记忆中熟悉的,甚至有些脏污的安保制服,紧闭着眼睛,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的左手死死的握着左轮手枪,额上青筋爆出。
有点奇怪。
我摸向了枪,环顾西周——跟记忆中的差不多,除了部分物品有所挪动……房屋里没有腐烂的东西,也可能是自己没看到。
我放低脚步声,来到对门,再度拧开门把手。
“窸窣——”
一声轻响。
风扑向我耳旁,撩起几根青丝。早有防备的我本能的弯腰闪避,拧胯抽枪——
“砰!”
看到目标的我僵住了身体。
那是保安大叔。
保安大叔仍然紧闭着眼睛,眉头拧紧,他的手从普通的麦黄色逐渐向灰黄过渡……他的影子由人形凝成了一团扭捏着的圆圈,缓慢朝我蠕动。
我犹豫几秒,枪口朝下,向影子开了一枪。
“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而持久的长鸣突然贯穿我的脑海,那是一种极其古怪可怕的腔调,我差点没握住枪,缓了好一会才定住神。
影子己经来到了我的脚下。
不祥的预感一闪而过,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只是一瞬间,我急急后撤两三步,连发三西枪。
弹壳轻盈的抛落在地,我再度拉开枪栓,扣动扳机的手却忽然停住了。
丝线……
漆黑的,细小的丝线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它轻巧的从我的手指间穿过,悬在了扳机上方。
我每用力一点,便越觉疼痛一分。
我看着丝线蔓延,生长,它们从手指灵巧的打了个转,绕过手腕,逼近我的身体。
跑!
我低头一看,方觉脚下也己缠满丝线。
死局……吗?
不,再想想。
我尝试主动松开枪,果然,丝线的束缚轻了……看来子弹是对他有伤害的。
而脚下的束缚……更重了。
我手腕向下,猛地向上一甩,束缚消失了!
那些丝线迅速脱离我,向上旋转,最终变成了一双手托住那把枪。
这是一个障眼法。
因为我还有一把枪。
一瞬决生死。
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掏出枪,对着保安大叔打光了枪里的所有子弹。
我知道那是本体。
我没有想到丝线的速度如此之快,就像光速一样——它们如此之快的托起枪,又如此之快的回拢到保安大叔身前,撑起一张黑色的薄膜。
子弹打完,对方毫发无伤。
我接住了我甩上去的那把枪,然后,手腕一甩,将那把打完子弹的枪甩飞出去,转身就夺门狂奔。
没跑两秒我就被丝线绊倒,头磕在台阶上,火辣辣的疼。
“呃……”
我下意识出声,强行克制住眩晕感,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了起来。
我扭过头,模糊到发黑的眼前隐约看见保安大叔被包成了一个蚕丝样的茧。
我听见他大吼,嘶哑的大叫。
但我己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意识被最后一点黑暗渐渐吞噬。
我……会死吗?
光,
满眼的光,
神圣而温暖。
恍惚之间,我听见一声惨叫,背部剧烈的刺疼一下——
我勉强唤醒了残余的意识,拼命睁开眼:所有的丝线一瞬消失,保安大叔好像恢复了正常,他垂落的头忽然抬起,向我挤出了一个微笑。
他说,
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看见他抽搐着,挣扎着,那腐烂味近了又远,远了又近……
他再次开口,用我能够听清的音量说,
“孩子,跑。”
身体快于大脑。
我本能的关上大门,向前狂奔。
回光返照只出现在一时。
我很快疲惫,意识昏沉,双腿也像灌铅一样沉重。
在混沌中挣扎的意识中终于再也撑不住,陷入了黑暗中。
“哒。”
“哒哒哒。”
好似幻觉一般的声音,在最后时刻刺入了我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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