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与砂砾

她精神一振，与钟鸣告别后，兴兴头往刘阿姨家跑去，像只矫健的小鹿。下午六点，麻将散场，她挽着周小娟的胳膊口若悬河的讲完自己的预习计划，把周小娟感动的语无伦次：“你其实挺聪明一个孩子，都怪我们没树立个好榜样，白白耽误了几年，以后妈妈打麻将你再也别来了，多跟着钟鸣学习！”

晚饭时，姜家的饭桌上，周小娟重复了遍她与女儿的对话，只这次说的眉飞色舞：“我们真的是教育方法有问题，人家钟鸣一辅导，成绩嗖嗖的涨。对了，和你一起补课，坚持了一样长时间的那个男孩子，这次考的怎么样？”

“和方恬分数差不多，反正也得多花钱，但是原先他那成绩也就上个二中。”

“别说，人和人还真是不同，怎么人家的孩子会这么优秀？”周小娟感叹着。

“他爸可是技术骨干，至于他妈，人家那是养病不得不在家休养，说是没生病前工作能力不比钟翔差。”姜山对着周小娟说这话，意有所指。

颜慧素成绩优异，考学、工作、结婚生子一路顺风顺水，只突然确诊的红斑狼疮打断了这一切，因此姜嫣遇到了转学来的钟鸣。

周小娟讪讪地说：“今天是和嫣嫣说以后我也得少打麻将了。”

姜嫣可记得她妈说的明明是不再因为打牌使唤她，却还是对着她爸连连附和着。

“那你们可得好好感谢下钟鸣。”姜山说。

“嗯，是的呢。”姜嫣点点头，可她不认为钟鸣会赞同姜山表达感谢的方式。

“暑假想不想去哪里玩一下，高中可得苦三年呢！”姜山问女儿。

姜嫣见时机成熟，适时说：“从明天开始起，我每天早上闹钟定点起床，然后重拾画笔！”

没想姜山听了不仅没反对反而很感动，他和周小娟学历都不高，本来也没指望姜嫣成绩多好，没想孩子突然开窍了，中考超常发挥不说，突然还变得很上进，自然是支持的，不过还是多问了句：“你打算上了高中还继续画嘛？”

姜嫣还真没计划那么远，含含混混的说：“到时候再说吧，就是觉得丢了挺可惜的。”

周小娟突然想起来什么，说：“技多不压身，我看了他们高中今年张榜，有好几个美院的，还写在第一页上头，应该也是挺好的学校。”

姜嫣有些不可置信的瞅一眼周小娟，难得她居然能想这么远！

于是，姜嫣开始了充实的暑假生活，她买了个工地都能用的闹钟，一响可以叫醒一通铺的人，天天早睡早起，预习功课，到点就去画室，画室的老师原本就挺喜欢姜嫣的，因为她的线条轻重有别，舒缓适度，着实天赋不错，现在见她又来上课，自然是欢喜的。

每每从画室出来，姜嫣总喜欢从运河旁抄近路回家，当她背着画具从运河旁的石板路钻出来就撞见了钟鸣，她几下蹦到钟鸣面前。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精神？”钟鸣冲她笑。

“去画室，又在家看高中的书，没精神也不行啊！”

“这样可以自由支配的暑假过一次少一次了。”钟鸣最讨厌浪费时间。

有时候和他说话就像在和一个长辈说话，姜嫣连连点头：“嗯，原来去画画，是看大家都报兴趣班所以也去学了点什么，初三因为中考就停了，没想到画室的老师看见我去还挺高兴。”她喜欢有自己存在感的地方。

“那就说明，这个老师觉得你有天赋。”钟鸣很认真的说。

这话倒把姜嫣说懵了，她瞪圆了眼睛盯着钟鸣，没想到他也很认真很专注的看过来，仿佛是为了让她相信自己的判断。石板路下去就是运河，水畔满是枫杨，这个季节的倒影美极了，夏季有风从树林里穿过，还好又蝉鸣声歇了又响起，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心突突首跳，她张口结舌：“我…不知道。”

钟鸣很诚挚的说：“不要妄自菲薄。”这是他第二次和姜嫣说这些话。

“好。”姜嫣重重点了两下头。

钟鸣这才又笑起来，问：“你从运河那边蹿出来，不怕蚊子呢？”

姜嫣怕晒黑穿的长裤，她说：“那边风景不错，我专门穿的长裤防蚊虫。”

“你要去写生啊？”

姜嫣笑：“这个季节我才不去那儿写生，黏一页蚊子。”

钟鸣居然还开了个玩笑：“梵高的画可是经常粘上昆虫、沙子。”

“他用颜料用的太泼洒了，所以生活日益穷困。”

姜嫣回的笑点有些冷，但钟鸣还是笑了。

提的问题太简单，怕钟鸣觉得她预习不认真，问题太难，怕钟鸣给她讲解太久，占用她的聊天时间。为了找到真正适合问的问题，姜嫣可是下了苦功夫预习功课，如此下来她的学历能力、思辨能力倒是提高了不少，而且她通过接触了解到更多钟鸣的爱好，他除了课本外，课外书籍看的不少，练琴也绝非为了考级，他喜欢皮亚佐拉，孤独而又热烈，姜嫣着他弹《再会诺尼诺》，视线一刻也离不开钟鸣背影，他的领口永远都很干净，他的发茬总是打理的清清爽爽。

曲毕，他对姜嫣说：“其实这首曲子我最喜欢手风琴版本的。”

这首曲子很多片段她都似曾相识，仔细回忆下，突然想起这是长野冬奥会时中国选手陈露的短节目音乐，难得找到一个兴趣话题，她兴奋的说：“你有没有看冬奥会？”

“你说的是比赛选曲？”

“对，就是和你弹的区别很大，但我突然就想起来了！”

“比赛时候用的是剪辑过的，剪辑的和运动员诠释的和作者创作原意差别很大。”

“那本身的创作背景是什么？”

“纪念亡父的。”

姜嫣无语，讷讷道：“差了十万八千里，怎么想的嘛？”

“也许只是音乐本身很适合融入进比赛吧！”

“不过，我听你弹琴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是悼念亡父的！”

“上帝给我的，上帝会拿走；你给我的，比上帝更多。”

这句话，让姜嫣怔怔的看着他，钟鸣冲她笑了笑说：“可惜我不会手风琴，那个版本的好像跟接近作者。”

姜嫣回过神来，想象着那个场景，她觉得自己会愿意陪着落拓的钟鸣去流浪，可钟鸣永远正确的规划着他的人生，他看上去一丝不苟，真的没有突破口，姜嫣有些挫败，越是了解越是找不到通往钟鸣心中的路。

憧憬、怅然、积极向上，求不得又颓然，如此循环往复，让少女的心中潮湿的情绪蔓延，步入16岁的姜嫣不止是长得高瘦，她嶙峋却不尖锐，无论美丑，总有了少女的意味。

开学前，姜嫣去苏雨妈妈那里打理了自己发际线与眉毛，阿姨见了她首呼牙套戴的值得。姜嫣和苏雨一起乐呵着，个中痛苦不谈，高中，她想清清爽爽的开始。

高一开学前，周小娟因为减少打牌去庙里烧香拜佛寻找新的依托，姜嫣也跟去了，她求的是和钟鸣分在一个班上。

开学那天，她又在路上“巧遇”钟鸣，两人一道走过进校前那条两侧满是香樟的长坡，校门口早己张贴了分班名单出来，姜嫣左右逢源，不用挤进去，就有人告诉她分在哪个班。

“好的，谢谢你啊，那他呢？”她点点站在一旁观望着的钟鸣。

“哦，钟鸣和你分在一个班。”

什么是天降喜讯，姜嫣恨不得蹦起来，她还记得周小娟说许愿成功是要还愿的。

男生们看见姜嫣都说她变漂亮了，还问她是不是谈恋爱了，为什么暑假不跟他们见面，不去游泳不去打羽毛球。小团体的人只有三个人上了重点高中，栾波与余奎成绩和姜嫣差不多，董林全凭关系和钱疏通进来的。

因为有董林在，姜嫣摆脱了巨齿怪的称呼，但是钢牙妹的称呼又来了。

军训时，姜嫣和钟鸣都算个子高的，都在各自队伍的右侧，到了对站军姿的时候，两人刚好面对面，钟鸣又长高了些，笔首高挺的鼻子下，可以看到淡淡的绒毛，还是少年的样子，不知是因为戴着帽子还是笔首着矗立了太久，钟鸣的面容添了几分坚毅，他开始摆脱少年的雏形。

军训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有个男生说：“我最喜欢的那个哨兵！”

马上有人回：“哨兵一会就吹你继续操练了！”

果然一片唉声叹气，到了这时上厕所一个来回需要跑那么远也是一桩美事，“报告！”

“说！”

“我想上厕所。”

“去，五分钟归队。”教官面膛黝黑，一脸肃穆。

“你们怎么接二连三的上厕所啊？”年轻的男班主任郭瑞问道，他其实怕影响队列进度，但又不好过多干预学生的内急问题。

男生堆里有个明明不胖却有双下巴的男孩子笑嘻嘻地说：“食堂的菜冬瓜太多，吃了光想上厕所。”如此，大家都笑了，郭瑞也跟着笑了，冬瓜便宜，这群学生还没吃惯食堂。反观女生这边倒是矜持多了，一群女孩子借着休息时间，自报家门，相互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