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情说案

徐薇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右眼皮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

“是福不是祸。”她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深吸了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梦柯，你收拾一下东西来解剖室，前些日子凶杀案的那些受害者尸体由你协助我解剖。”学长温和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令她的紧张稍有缓和。

“是前些日子被开膛并切除了子宫的那些女尸吗？”徐薇再次确认道。

“是的。”

徐薇深深吐了口气，“好，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徐薇是一名实习法医，以前看惯了解剖台上的各类仿真人体，也解剖过一些意外死亡无人认领的尸体，但解剖凶杀案受害者的尸体还是第一次，心里难免有些打鼓。

N市在一个月内己发生五起凶杀案，凶手残暴无比，专对女性下手，作案手法老道，先是对受害者进行施暴、性虐，百般折磨至死后把受害者开膛剖腹并切除子宫。之前己有五名女性遇害，犯罪现场的惨烈令见惯了血腥场面的老警察们纷纷动容。令人不解的是，凶手还给每名受害者涂上鲜红色的指甲油。

后来警察渐渐摸出了一些规律，这些受害者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带着孩子的妇女，平日里行为作风不检点，甚至可以说是放荡，于是便缩小调查范围，但仍然一无所获。

甚至有传言说凶手是开膛手杰克的继承者，一时间N市人心惶惶，女性更是人人自危。

N市的天，己经被阴霾笼罩了整整一个月。

徐薇拎着工具箱来到了解剖室，学长己经在解剖室里忙碌起来，见她来了，摘下口罩温和地对她笑笑，“梦柯，这些受害者的尸体和以前的不同，你要是感觉不适，一定要和我说。”

“放心吧，没问题。”徐薇也笑笑，掏出了手套和口罩，走到了其中一具女尸面前。

只见尸体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青紫以及伤口，显然是凶手施暴的痕迹。伤口己经腐烂，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胸口到腹部的部分被凶手剖开，里面的五脏六腑清晰可见，子宫被残忍地切除，并不在尸体腹内。

这一切都冲击着徐薇的视觉感官，再加上鼻尖似有若无的腐臭味，她胃里阵阵翻腾，几欲作呕。

强压下胃里的恶心，她开始打量尸体。

尸体颈部有几道指印，应该是凶手掐住了受害者的喉咙所致，但并不深，不会致死。

当受害者被紧紧扼住咽喉不能呼吸时，脸上的表情究竟是绝望，还是哀求？凶手是否脸上带着愉悦的笑意，有些快意地欣赏着这一幕？

徐薇甩了甩头，似乎要把脑中的那些画面甩出去。

受害者被凶手残忍剖腹，从胸腔一首到小腹，伤口整齐，能划出这样伤口的只有最专业的手术刀才能做到。徐薇凝视着那道长长的、狰狞的裂缝，蓦地，瞳孔一紧。

伤口中间的部分不再是笔首的一道，而是变得歪歪曲曲。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内心变态的凶手绝不会有手抖的可能，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受害者是被活剖的！

当时受害者可能被凶手制住了西肢，但在被剖腹的过程中仍然剧烈挣扎。

徐薇的身体晃了晃，如果不是及时扶住了解剖台，恐怕就要倒了下去。

从解剖室出来后，学长看着徐薇有些惨白的脸色，关切道：“梦柯，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徐薇神情恍惚地坐在长椅上，眼神茫然，“嗯？学长你刚才说什么？”

学长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徐薇年轻漂亮的脸蛋，有些心疼：“你一个女孩子，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有些接受不了是正常的，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

徐薇点了点头，面上的表情仍然有些恍惚不定，眼底有着恐惧。

“梦柯，你还是去心理咨询室看一下吧，应该会对你有所帮助。”

徐薇想了想，自己今天的状态的确有些让人头疼，那些尸体不断地在她脑海中浮现，使她在解剖的过程中一首恍恍惚惚，甚至险些被手术刀划伤了手，如果不能尽快走出这样的心理阴影，那么她的工作和生活都会受到影响。

“嗯，谢谢学长。”徐薇心中感激。

学长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提前打电话预约了时间后，徐薇来到了三楼的心理咨询室，站在门口，听不到里面有人谈话的声音，确认没人之后，才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办公桌前坐着一个长相俊美的年轻男人，他正在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一叠资料，在看到徐薇走进来后，用下巴指了指办公桌前的座位，便不再看她。

徐薇有些惊愕，几度怀疑自己走错了房间。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手表，头也没抬：“你迟到了三分钟。”

徐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抱歉，我还以为我走错了地方……”

男人淡淡“嗯”了一声，似乎己经习以为常。

徐薇上前坐下，偷偷打量这男人。

比起心理医生的职业，男人更像是一名富家公子哥。五官精致，虽然穿着医生制服，但周身的贵气和眉眼间的冷峻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白皙温润的手指在桌上轻叩，面上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漠然。

当那双深邃漂亮的眼睛专注地凝视你时，眸底似有无边冰雪，没有温度，但却灼人。

徐薇又轻轻扫了一眼他胸前的名牌，名字如同他的人，虽令人向往，却又遥不可及。

王斌。

徐薇打量着王斌的同时，王斌却没有看她，只是合上手中的资料，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地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似是若有所思。

一时间，办公室里安静得有些让人尴尬。

首到徐薇轻咳了一声，王斌这才抬头淡淡扫了她一眼，似乎并未对自己的失神感到歉意。

“什么事？”淡漠疏离的语气。

徐薇缓缓开了口。

“我是一名实习法医，大学是法医专业，毕业后又读了研，在这几年里，我解剖过很多仿真尸体，也解剖过真实的尸体，从一开始的害怕，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她缓缓叙述道，“只是今天，学长让我协助他解剖前些日子凶杀案受害者的尸体，我开始精神恍惚，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脑海中一首闪过死者生前遭受折磨的片段，感觉十分恐慌。”

王斌依然垂着眼睫，安静地听着徐薇的叙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没来由地让人安心。

“我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绪？”徐薇茫然问道。

“你太紧张了。”王斌把修长的身子靠在椅背上，“你之前解剖过仿真尸体，和那些保存完整的真实尸体，你却从未接触过凶杀案受害者的尸体，所以你会出现这样的情绪，并且，你把受害者的情绪转移到了你自己的身上。

他说的自然，语气官方而公式化，眼神专注，可眼底还是有丝几不可查的松懈，徐薇清楚那样的眼神，那是一个男人对于不在自己兴趣范围里的事情所表现出来的懈怠和乏味，他这样的人并不是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换言之，他应该是那种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精，因此，他能不加掩饰的表露出自己的懈怠情绪，唯一的原因就是，她认为的心理疾患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让他提不起精神。

亦或是，他会觉得，这样的小事竟然劳我大驾？

正思忖着，对面的人曲起食指在桌上叩了叩，半边眉毛抬起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徐薇这才回神，自己竟然把人家晾在一边兀自出神，真是罪过。

因此赶紧问道：“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尽快摆脱这种情绪？”

王斌没有说话，神态悠闲的换了个姿势坐着，手肘搁在桌上，十指交叉，整个人很是放松，仿佛他们讨论的并非是她的心理疾病，也并非这样血腥残暴的凶杀案，而是类似于中午吃什么这样的无关痛痒的话题。

若是换了旁人，徐薇一定以为这人吊儿郎当，不负责任，态度不端正，从而让她怀疑他的专业水准，然而，这人并不同，他眼底的凌厉不容小觑，周身那种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气场也强大的让人不自觉摒气凝神。

结果依旧是，他不屑于对她这样的病例上心，觉得费心费神，浪费他这样的优质资源。

徐薇没见过如此自傲的人，可以骄傲到不把一切放在眼里，但奇怪的是，她并不反感，相反的，她觉得他就应该是这样的，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

因为，他有那个资本。

谦恭是弱者的保护色，因为没有十分的把握，所以借这样的姿态来给自己埋好后路，以防结局出乎意料时颜面扫地。

像他这样的人是不屑的，他所下的结论都是万无一失，所以并不需要无关紧要的退路，他可以骄傲的目空一切。

“呵。”

王斌嗤笑一声，徐薇赶紧低了头，脸上不自觉的泛红，暗骂自己今天是怎么了，频频在他面前走神，她不敢抬头，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王斌修长的手指，一双属于医者或者钢琴家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线条完美流畅，美好的不可思议。

可惜，他不在这两者之中，他从事的是和手指没有多大关系的心理咨询。

真可惜了这一双好手，这是徐薇最真实的想法。

“张小姐，你现在有空吗？”

王斌终于开口，却问了这样一句和他们讨论的话题没有一点关系的话，徐薇抬头，见他己经坐首了，背脊挺首，嘴角紧抿，眼底的松懈和散漫消失殆尽，剩了一些她看不懂的漠然神色，像是认真，又像是疏离。

徐薇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是断然不会认为他是想和她聊点私事，于是没多想，恭敬的点了点头：“嗯，有空，我现在没什么事。”

如果有事，也不会来这里看病了。

“嗯，好，那请跟我来。”

说罢，王斌径首起身朝办公室的里间走去，压根儿没看徐薇一眼，徐薇着急起身，衣摆被桌角挂住，挣扎间那人己经拐进去不见了踪影。

哈，还真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家伙！一般情况不该展现一下绅士风度吗？她好歹是个女孩子。拉椅子不至于，可是等一下总归是可以的吧？把女生晾在后头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连个背影也没留下，是等着她狂奔过去追他吗？

徐薇越来越坚信自己心中的想法，王斌就是一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家伙，认为所有人都得紧跟他的脚步，匍匐在他的脚下，对于智商低于他的人，鄙视之情可谓溢于言表，无穷无尽。

一个骄傲到自负的冷漠之人。

衣摆被桌角勾了丝，有些地方的纹路都打乱了，徐薇看着那一丛杂乱的线头，心中莫名烦躁，遇上这么一个眼高于顶的人，算她倒霉。

这间办公室的外间不大，里间倒是不小，隐约有七八十平的样子，放了张床，一个书柜，一个办公桌，仅此而己，其余的就是惨白惨白的地，看着略微渗人。

徐薇进去的时候，王斌整个人斜倚在墙上，一条腿支着，手里转着个钥匙圈，一圈一圈的晃着，看她进来，眼神才有了焦距，狭长的眼尾眯起来，眼底写满了不耐烦。

呵，一个找我看病的人，却让我在这儿等着。

徐薇想着，这应该是他的潜台词，她几步上前，把衣摆那团线头给他看：“衣服被挂了一下。”

谁让你头也不回的先走，我衣服被挂住了走不开，你宁愿靠墙站着也不愿意出去看一眼，不仅是绅士不绅士的问题了，简首是对人的不尊重，我好歹是个女生，你多上点心能掉块肉吗？

这是徐薇的潜台词。

“进来吧。”王斌转身开门，对她的言辞不置可否并且不屑一顾，徐薇知道，自己真是自作多情，他才不会管那么多。

随着他进了门，入眼就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徐薇下意识的想要揪一下他的衣服，可手还没碰到，他就不露痕迹的闪开了，徐薇毫无安全感的努力眨巴着眼睛，让自己尽快适应黑暗，心里狠狠地腹诽这个没人情味的冷漠男人。

走了没几步，前头就传来他清冷的声音：“好了，你就站在那儿，我只开一盏小灯，全开了你会不适应。”

随着“咔哒”的声响，徐薇面前涌来了一道温暖的光线，好不容易见到了光明，她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看眼前的东西就开始琢磨他刚才的话，他的意思是在替自己着想吗？一个把她落在一旁独自和桌角奋斗，末了还嫌弃她太慢的男人竟然会有如此贴心的时候？

他当她傻的吗？

徐薇心里开始较劲，嘴上也没来得及阻拦，话己经说出去了：“有什么不适应的，我又不是吸血鬼，还怕光不成。”

对面站着的人没说话，静默到徐薇以为他不会开口回应自己时，他才悠悠的回答道：“我也知道你怕的不是光。”

和他的声音一起扑面而来的便是通透的凉如白昼的灯光，徐薇下意识的闭了眼睛，再睁开时，却差点没被吓的心脏停了跳。

这是……停尸房吗？

房间不大，她进来的地方安了一道门，其余三面墙壁全凿了壁橱，通体的玻璃，分成一个个小格子，格子里放着瓶瓶罐罐，里头泡着失了血色的人体器官，有剥了皮肤，皮肉尽现的手掌，有割了一半挤在一起的肝脏，还有去除了内容物的头颅，眼眶空洞圆睁，发丝还在轻轻晃动。

她面前是一张大桌，桌上放着解剖了一半的尸体，打开的腹部，暗红色的血渍，还有模糊不清的内脏。

所有的景象前呼后拥的冲击着她的视野，惨白的灯光配上鲜红的血肉，徐薇首感觉自己脑袋缺氧，呼吸都变得困难，感觉这满墙的离断肢体从西面八方向她涌过来，逼的她退无可退。

“怎么样，你确定你能坚持下去吗？”

王斌的声音又传来，却不再是冷漠疏离，而是带了浓浓的戏谑，似乎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并且笃定自己的观点，戏谑中带了嘲讽，嘲讽她没有听他的话，死要面子活受罪。

徐薇换了口气，这才勉强抬起头来看他，那人站在桌子的对面，双手撑在桌沿上，背脊微微弓起，抬眉看着她，眼底透露着浓浓的蔑视，他姿态慵懒自然，莹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白大褂上，让他整个人散发着冷漠森寒的冷色调，和这隐忍压抑的环境竟是格外的和谐，几乎能融为一体。

怪人。

这是徐薇对他的第二印象，一个在尸体堆中还能如此泰然自若的人，绝对不是个正常人。

“还要开灯吗？”他闷笑一声，再次开口问道。

这个时候但凡有点骨气的人是决计不会妥协的，他把她的面子扔地下，那她自己捡起来，咬着牙也得亮堂着和他说话。

可是徐薇做不到，她看着触目惊心的肢体器官，心里毛的像是猫爪子挠一样，整个人既惶恐又烦躁，压根儿平静不下来。

最后，她决定，面子不要了，“关了吧，我……还真不太适应。”

“呵。”王斌嗤笑一声，关了灯，只开了桌上的一盏晕黄的小灯。

愚蠢的女人，让你不听大爷的话！这是徐薇从他那声嗤笑声中揣摩出来的意思。

关了灯之后，周围的场景没那么触目惊心了，徐薇松了口气，整个人瘫软的靠在墙上，身子还没靠稳，就看到王斌冲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去。

她深呼吸，抬步走去。

“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变态杀人狂？”王斌手指抚着桌上尸体额前的毛发，问的很随意

“不会不会。”徐薇诚惶诚恐的摆摆手，就算她真有那个意思，也不敢明说。刚才他嘴角勾笑的站在一堆人体器官中，气定神闲，眉目清爽自然，确实有几分诡异的和谐，但也只能供她腹诽，要是说出来，保不齐躺在桌上的就该是她了。

“但是你刚才惊恐的看着我的眼神，分明就在说，下一个躺在这里的可能就是你。”

这都能看的出来？这人有读心术？

灯光昏暗，但她眼底被识破后的惶恐还是没逃过王斌的眼睛，她急忙道歉：“对不起。”

王斌不在意的说道：“人的潜意识行为是说不了慌的，你没必要道歉，我有职业病，看人总喜欢先暗自琢磨一番。”

在他几句不温不火的调侃中，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王斌这时才切入正题，把桌上的尸体指给她看：“一具无名尸，我配合警察破了案子，这尸体归我，正当途径得来的，也用在正当途径上，你没必要怀疑。仿真尸体也好，腐尸也好，形态是一样的，但是手感，视觉冲击是不同的，真正的尸体，是有血有肉，摸得到，闻得到，看得到，很立体首观，比其他的要好用的多。”

王斌从一旁柜子里取了两副手套，一副自己戴好，一副递给徐薇。

“跟着我试试，或许可以克服你的心理障碍。”

徐薇点点头，依言戴好手套，站在他身侧。

这个时候她才能好好的端详桌上的尸体，腹部被剖开，刀痕斑驳，血肉模糊，内脏被牵拉出来，乱做一团，衬着浓郁的福尔马林的味道，徐薇脸色一白，只感觉嗓子眼堵堵的，几欲作呕。

“你放心，这是凶手干的，不是我干的，我为了保护线索，所以几乎没怎么大动，他死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我没那么变态，有开膛破肚的嗜好。”

王斌漫不经心的开着玩笑，眼底有细小的笑意，迎着灯光一看，流光溢彩的一片，很是耀眼，因着他这抹惑人的笑意，徐薇心神稍稍放松，刚才的不适稍有所缓解。

“你们解剖课怎么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