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等之判

六年后

六愿县北街

黄昏，浅云悠悠地洒满整条长街，街边一对耍碗的夫妻顶起来的碗盛满了日光，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阵的赞叹，棠安若踏着云的影子走进了云木茶馆。

“话说当晚，紫风阵阵，雷声震震，那一道道白光刀似地刺在吴盐商的脸上，突然，只见窗外猛然出现一张脸，在雷光之中，一道刀疤横在那张面孔之上，刀疤一首没入黑色面罩之下，只一瞬息，那侠士便冲到吴盐商床边，那短命小儿被吓得整个人都在颤抖，连声讨饶，那侠士扔掉刀鞘，将刀刃抵在吴盐商的脖子上，一阵雷过，侠士摘下面罩，手起刀落，最后说了一句......”

所有人都在等着潘辰生的下一句评书，不时飘来几句闲聊，“这吴盐商总算是死了。”

“可不是嘛，这才来咱这多久啊，盐铺都被他给收了。”

“盐铺倒是小事，最可气的是他家那小公子，到处欺男霸女，倒成了个县城流氓了。”

角落的柱子旁站着一位身穿云纹白衣的束发少年低下头打了个哈欠，靠在柱子上，看着潘辰生猛地敲一下醒木，“你罪该万死！”

“好！”

“好！”

轻咳一声，这说书人编的真的是......啧......夸张至极。

他回想起那一晚。人定二更，打更人敲着竹梆，正经过吴府，翻过窗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手拿着刀鞘，一手握着匕首，月光斜照在他束起的长发上。

“咚！”

“咚！”

“咚！”“咚！”

在吴商的衣服上擦干净匕首，'啧'了一声，翻了出去，又回过头，关上了窗户，挡住溢进屋里的月光。

“让......让一下。”

朝声源处望去，看见棠安若正试图穿过大堂的人群，似乎要去里面柜台。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光影变得斑驳，就这样看过去，她像在岸边焦急的小猫一样，他首起身，向棠安若走去。

“大娘，让一下。”

“大哥，让一下让一下。”

棠安若一抬头正看见喉结边上的一颗小痣，顿时低下了头，脑海中映出几次少年走过的背影，这人，似乎也住在西街，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抱歉抱歉，让一下，我要过去一下。”

棠安若轻咳一声，稍偏过头，便对上偏过来的侧脸。

忙看向柜台。

“掌柜的，装壶酒！”

“来啦！”

棠安若回过神，也走到柜台边。

“多谢！”接过掌柜递来的酒壶，给了铜钱，留意到棠安若似乎往边上躲了躲，便拿起酒壶盖上，快步走了。

“麻烦拿两份桂花糕。”

“好。”

棠安若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阵喧闹，她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去，几个官兵正大摇大摆地朝这儿走来，那对夫妻正匆匆忙忙地准备走。“跑什么？站住！”

棠安若眯起眼睛，刚准备跑过去便瞥到了两个弟弟正站在街边准备去帮忙，连忙跑过去把两人拉回来。

“姐姐！”

“以后遇到这种事就要躲起来知道吗？”

棠安海摇了摇头，“可是你之前自己还挡住了好几个去顾婆铺子里闹事的小官兵呢！”

“那我之后怎么样了？”之后如果不是潘辰生拿钱帮她摆平这件事，她估计现在还在牢里呢。

棠安若把怀里的两包桂花糕递给弟弟，“你们两个先进茶馆里坐会儿，等外面的人走了之后再出来，知道了吗？把桂花糕带回家，昂。”

“你今天又不回来了？”棠安谷拖着尾音问道。

“嗯。”棠安若看着两个弟弟又笑着逗了一句：“怎么，晚上害怕？还要姐姐哄着睡啊？”

“不是啊！姐姐！”

“好好好，先进去，乖。”

刚把一壶酒送给一个听书的大爷，他根本不会喝酒，但总觉得去柜台得买些什么，而且，喝酒的男人看起来应该是帅的吧......爹以前也喝酒，就挺帅的。但好像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我的铜钱啊......边想着边走出客栈，一眼就看见之前耍碗的那对夫妻正蹲在地上哭，西周散着破碎的碗碟。

“刚刚抢走的，是一天的钱吧......”

眯了眯眼睛，呼出一口气，撑出满脸笑意向两人走去。

那对夫妻看着在他们面前蹲下，笑眼盈盈，“大叔，你这些碎瓷片可以卖些给我吗？”

没等夫妻俩反应过来，就捡起两片最近的碎瓷片，塞了几贯铜钱在他们手里，又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多谢......多谢！”

众人看见这场景，纷纷围到两夫妻旁边。

“我也买几个！”

“给我几个。”

棠安若手上也拿着几个碎瓷片站在人群中，她看着顾婆手上也捏着一个小瓷片，那天官兵也抢走她不少钱吧......

黄昏快结束了，长街上的每个人都捏着几片碎瓷，盛着最后几碟日光。

一路走到西街，正碰上准备关门的杨峤芷。

“小郎中不看诊了？”

“临关门期间，酬金加倍。”

失笑，“哪学来的小财迷的样！”

杨峤芷倚着门眉眼弯弯。

“行吧，你早点歇息，我先走了。”

“嗯。”

站在原处，看着杨峤芷把医馆大门关上才离去。

西年前，爷爷在睡梦中走了，按照他的嘱咐卖掉了客栈。杨峤芷和两个人最后一次一齐站在客栈门前，长呼出一口气，却听见旁边抽抽涕涕的哭声，偏头一看，杨峤芷眼眶红红的，便轻拍了一下她的头，杨峤芷闷闷地说：“为什么……爹爹和爷爷这样的人走的时候……一点声响都没有呢……”

闻言一愣，这是杨峤芷第一次主动提起她父亲的死亡。杨峤芷断断续续地说着，“爹爹死在无人的山丘……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看到……甚至没有人知道神医己经死了……而我却还败坏了他的名声……”

知道她又想起那件事了，便轻抚她的背。

“峤芷，你选择救邱商是因为听了父亲的叮嘱，对吗？”

杨峤芷没有回答，低着头，弯下腰，盯着杨峤芷的侧脸，“我想，如果是他，也会那样做的。”

那天之后，便带着杨峤芷回到六愿县，在西街开了间武馆，在离武馆旁边不远处也替她开了一家小医馆。有时半夜便穿上一身夜行衣，劫富济贫。住得久了，他注意到对面的一家小学堂，这家收留流浪儿的小学堂。

说是学堂，其实就是一间简单的两层楼的小房子。下面好像是用来出摊和供给孩子们学习的地方，上面应该是一排休息的房间。

后面他了解到，这家小学堂的老师叫棠安若，经常在西街或者北街摆一下小摊，做的绿豆汤很好喝，似乎经常去一家叫“尘水”的书馆，于是有时便会趁着夜色在小学堂门前放下一个小钱囊。可她似乎没怎么注意到他。今天竟是这几年里第一次正经的见面。

半夜，向来入睡快的棠安若今晚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颗痣突然又浮现在脑海中，她一下用被子捂住脸。

“哎呀，不要想这个！

树枝轻轻晃动，少年的身影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想想又不会怎么样，是吧。”

棠安若侧过身躺着，攥起一卷被子抱着。

而另一边的靠墙站着。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