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为聘：铸剑师的春天

俩人到达大库时，张渊己经把其他人支开了。

烛火有些暗，沈厌雀特示意张渊点了盏煤油灯过来。他上前瞧着那些长枪，正如张渊所言，枪尖与枪身接口处裂出条非常细的缝，难为张渊注意到。有这道缝在，兵刃相交不过十招，这支枪便会身首异处。

长枪的打造，为着轻便、省银两，只造枪头，枪身使用攒竹制或是白蜡木杆。但铁制的长枪稍不同，从模具中出来便浑然是整体，淬火后当更牢固，哪轻易会有断裂的道理？

沈厌雀看了几眼枪缝，又上手摸了摸、嗅了嗅。

“其他军械是否有损伤？”

“大人，其他无碍，便只有这些……大人，是否要通知武器监？”

军械库隶属于武器监，乃是下设在国尉下的机构，但同时又被少府下属的铁丞监管。牵牵扯扯，落到沈厌雀手里的权利，可能就剩把库门钥匙了。

如今那么大的事情，确实不能瞒着。

但沈厌雀不傻。

这批枪是他派张渊去乾窑查验交接运回，他亲看过才入的库。好好地放库里，枪坏了，说与武器监听，他们信吗？

等于沈厌雀把绳套脖子上，问他们要不要拉着玩玩。

沈厌雀当下就扬了手，示意张渊闭嘴：“你是嫌活得腻歪是吧？”

张渊腿都软了，舌头打结：“大人，从乾窑运回来还好好的！小官都仔细查过了！这，这……”

这话也不必由他来辩解。三河乾窑作为三大官窑之一，不比武定坤窑和关北青窑，无需再行锻造农械，乾窑只有团打军械，专供军械库，从未出过岔子。

沈厌雀想了想，问：“春风晓几时进了这道门？”他问。

“比大人早了一刻。”张渊道，他虽不是心思缜密之人，但也不粗糙，很快反应过来，补充道，“但属下一首在这大库，并未察觉御史大人有何异常。”

沈厌雀若有所思：“这人步履无章，腰上别说武剑，文剑都不佩戴，确实是个文官，哪来通天的本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308支枪弄断了。”

张渊道：“莫非，有鬼？”

沈厌雀瞪了他一眼：“爷的地头，哪个鬼敢造次？”

张渊被他瞪得不敢吭声了。沈厌雀想了想，还是没有绕过春风晓：“咱这位御史大人，你知道多少？”

张渊道：“他年少成名，可惜被一场风寒夺去半条命，在介卿的位置上吊了好几年不上不下。十年前一度陷入假死，家里棺材都准备好了，一个月后自己又爬了起来，大病痊愈，此后仕途畅通，年纪轻轻位列三公。传着是段佳话。”

沈厌雀“啧”了一声：“风评不错，看来你们这张嘴，确实只留着骂我。”

张渊窘迫道：“属下不敢！”

“病痨子，文官，听着人畜无害。但平日里跟军械库八竿子打不着，一来就出事，八字会不会跟我克太紧了。”沈厌雀念叨了几句，又蹲下了身体，拾起了一颗碎石。

军械库前身乃璧月宫冶炼铜铁之窖，掘地二十尺皆是红壤，如何生得出这灰色疏松的石头来？

他伸手在地面抚了一把，这一尺内皆是同样质地的碎石灰。

“你先下去，想办法盘问今日当值之人是否有异常，切忌走漏风声。”

张渊一脸不安，还有话想说，但又不敢再与沈厌雀辩解，只好赶紧应了，退下去办事。

沈厌雀一人站在这寒气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嘴角爬起丝笑意。

我倒要知道，是谁在给我使绊子！

乌云闭月。

一道黑影从军械库的后墙翻过。

巡逻的士兵有三队，整齐有力的甲胄声像网一般将军械库西周罩住，恐怕此时苍蝇扑腾下翅膀，也立马会被明晃晃的佩刀拍成肉泥。

但那黑影却连半点停顿都没有，如同进出自家后花园一般，找着空隙便越了过去，得空还在墙角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外围竖着的虚空幡，但凡感应到任何仙术便会自行驱动，此刻无任何反应。

黑影在墙角转悠了半天，往军械库大门而去。

正这时，一盏灯从远处投来，伴随着俩人聊天的声音。黑影见状立刻躲进了小楼。

张渊跟手下一个小兵正解完手回来。

今晚风平浪静，这个时辰能偷着打个盹，颇为惬意了。但俩人的脸色都不见好看，尤其张渊最甚。

小兵手里的灯笼，照着张渊那削铁的面庞有些可怖：“我军械库确实比不得他们城防兵俸禄高、官职紧要，怎么说也是大越国脊梁柱之一，轮得到他们嚼舌根？”

小兵道：“就是！还敢当着您的面嚷嚷，也不瞧瞧他们自己几斤几两！”

张渊叹口气：“回回都能碰到这种事，罢了，不跟他们置气。你说他们指指点点沈大人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不腻歪？”

小兵道：“还不是头儿自己老招惹他们……”

张渊坐下，没反驳他这句，只是动手给自己烧壶热茶。小兵殷勤地替他加了碳，好奇道：“方才城防兵说……说沈大人半点仙术也不会，可是真的？”

水己开了，浇在茶具上，冲出一片灼热的气息：“倒也不是他们胡编乱造。沈大人着实没有仙缘，唱几张符能踏错步，全凭超群的体术在武举中一路战到朝试。一路走来虽让人称奇，但惨败时照旧被喝倒彩。”

小兵惊叹：“竟是真的！”

张渊摇摇头：“这也是为何诸多人不服他。名门望族、富商皆修些仙术傍身，他好歹也是前青窑大铸师沈边义之后，还曾经名满天下……只能说造化弄人吧。”

小兵嬉笑道：“这我知道！美人薄幸，天才短命！”

张渊瞪他一眼，随后叹口气：“你们也就是年纪小，这‘天才短命’才能说得如此轻松，要是见着当年那盛况……”

小兵见他又要提，深怕耳朵起茧，赶紧岔开了：“知道知道，仙官降世嘛！唉，我还会那么一些咒呢，何难之有？想不到沈大人还挺笨的。”

张渊饮了口茶：“这事沈大人自己说不定也焦躁过，他要是知道缘由，哪会在这工尹之位五年之久不见升官？”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陪张渊解完乏，那小兵便推了门准备回去站岗。许是还在想事情，嘴上念念叨叨：“真的挺笨的……”

突然，一片小瓦砾砸了下来，撞在小兵头上。痛倒不痛，但却吓他一大跳。

“嘶……谁！谁暗算我！”

小兵绕着小楼转了一圈，没半点收获，只好自认倒霉，怕是小楼这瓦年久失修了。

唉，说到底还是要怪沈厌雀！要不是他老得罪人，小楼早盖成大楼了，断不会有瓦片断裂掉下来的道理！

小兵揉着脑袋，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