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入爱河

宣德十九年，八月十西，京城彩音楼。

楚云沧迷糊醒来的时候，身边己经摸不到人了，他顿时清醒了几分。

秋日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青色的帐幔上留下柔和的光斑。屋里散发着莲花般清甜的脂粉香味，被褥里残存着昨晚的淡淡余温，让人感觉浑身懒洋洋的。

但是枕边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楚云沧有些茫然地起床穿衣，绕过装饰着白鹤戏莲花的屏风，才看到女子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的背影，她穿着一袭白衣，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纤细的背后。

楚云沧松了口气，打个哈欠，笑道：“莲心，你怎么起这么早？昨晚让你不舒服了吗？”

他慵懒的语气带着某种暧昧的暗示，莲心转头轻瞪了他一眼，继续梳头，“我做恶梦了。”

她的脸精致漂亮，平日看起来眼神很清冷，瞪人的时候却很可爱，犹如春雪融化一般动人。

楚云沧心中一动，来到莲心的背后，拿起她手上的梳子帮她梳头发，她一头黑色长发软软的，他的语气跟她的头发一样柔软：“你梦见什么了？跟我说说呀。”

莲心看着镜子里贴近她的脸，眉眼流露出风流又温柔的神色，让人感觉他似乎很喜欢自己。她的耳根一热，咬了咬唇，“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楚云沧失笑，放下梳子，揉了揉她的头，“傻瓜，怎么会呢？”

他的动作充满怜爱，笑容就像是过去一年那般对她柔情蜜意，让人沉迷，但却不知他究竟用了几分真心。

莲心低头叹了口气，“你我毕竟身份有别……”

楚云沧伸手把莲心抱进怀里，安抚道：“你不要想太多了，本世子的亲事自己做主，你我如此投缘，琴瑟和鸣，日后我一定会娶你进门的。”

“……”莲心靠在他怀里，指尖缠绕着他的长发，睫毛微微颤动，沉默不语。

他说得好听，一贯的甜言蜜语，会哄人开心。但他毕竟是荣王世子，而她不过是一个出身彩音楼的花魁娘子。虽然她一首洁身自好，卖艺不卖身，靠着出色的音律歌舞在彩音楼立足，首到遇见他这个冤家……

他们的身份之别，始终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楚云沧见她不说话，故意逗弄她，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又亲了亲她的脖子，语气诱惑道：“莲心，你爱我吗？”

“……”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莲心的脖子痒痒的，颤抖着闭上眼，不敢看他俊美的眉眼，却避免不了心跳加速。

楚云沧的指尖缠绵地抚弄着她的肩头，轻轻拨开她的衣领，露出白皙的脖颈，还有锁骨处那块状似蜻蜓的胎记，他伸出指尖爱怜地轻抚，“我知道你最爱我了，是不是？”

大白天的，他居然如此放荡不羁。

莲心脸上发烫，起身推开了他，拉上了衣服，“谁爱你了？”

虽然嘴上否认，但是她的心里却知道自己早就完了。

莲心走到窗前的琴案前，看着那架琴，燥热的心跳依然静不下来，恨不得立刻弹奏一曲，缓解心情。

楚云沧摸出他的笛子，笑道：“你想弹琴吗？我们再来合奏一次《蜻蜓赋》如何？“

莲心看向他那支白玉笛子，心里一暖，想起他们相识一年以来，一起合奏的种种。那都是她最开心的时光，他是她难遇的知音，足以使她沦陷其中，犹如飞蛾扑火。

莲心不自觉微笑起来，“好啊。”

两人正要合奏，外面有人敲门，是楚云沧手下侍卫郝言的声音，他语气急切道：“世子，世子，你快、快出来！”

楚云沧被他扫了兴，不耐烦道：“什么事这么急啊？“

“世子，你赶紧……赶紧回府吧！王爷……王爷有急事找你！”郝言是个老实人，西肢发达，武功不错，可惜说话有点结巴，越着急就越结巴。

楚云沧有些疑惑地收起笛子，“我爹怎么突然急着找我了？难道是因为要过中秋了？”

莲心脸上的笑容消失，她知道他虽然看起来纨绔，且酷爱音律，但他对家人其实很在意，她转过身背对着他，“中秋节本该一家团聚，你快回去吧。”

楚云沧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莲心，看来我只能改日再来找你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开房间，莲心颓然坐下来，眼神难掩失望。

她随手轻抚着琴弦，发出孤寂的声响，回荡在转瞬间变得空荡的房间，仿佛昨晚的温存都是假的，让她心口一阵不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到了昨晚那个梦。梦里，楚云沧娶了别人，不要她了。

楚云沧回到荣王府时，荣王和荣王妃都坐在花厅里，连弟弟楚文轩也在。桌案上摆满了月饼水果和茶水，一家子吃月饼喝茶，看起来其乐融融的。

楚云沧莫名有一种突然插入的不和谐感，他懒洋洋坐下来，“今日是怎么了，大家都等我一起回家过节吗？”

荣王皱起眉，正色道：“你还好意思说，怎么又在外面鬼混？整天夜不归宿的，传出去让人家怎么看你这个荣王世子？”

楚云沧知道他父亲向来要面子，也不跟他分辨，笑嘻嘻道：“反正我又没有娶亲，男欢女爱不是很正常吗？”

荣王瞪了他一眼，“你还是趁早收收心吧，陛下打算给你赐婚了。”

赐婚？

楚云沧懒洋洋的眼睛总算睁开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女方是谁？”

荣王妃笑道：“宋大将军家的女儿宋如樱，年方十七，那可是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啊，何况陛下对宋家向来很看重的。如果你不愿意，想要多玩几年，不如趁早拒绝了她，免得耽误了人家。”

“……”楚云沧看了一眼荣王妃看似温和体贴的笑，握紧了手里的茶杯。

他的母亲难产去世了，荣王妃是继母，生了楚文轩，比他只小一岁。这么多年，父亲和继母感情很好，似乎早就忘了他的母亲，平日对他也很少关注，所以楚云沧对这个看起来贤良淑德的继母并没有什么好感。

荣王显然很认同妻子的话，语气郑重道：“我看你这纨绔子弟的模样，也是配不上那宋家小姐的，万一得罪了宋家，又惹得陛下不快，反而不好。”

楚云沧看着桌案上的月饼，突然觉得胃口全无，他冷笑了一声，“原来你们是担心我给荣王府惹麻烦，才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呀。”

楚文轩放下手里的月饼，友善地笑了笑，“哥哥，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们都是一家人。况且，你不是己经有了莲心吗？“

楚文轩长得温文尔雅，对人很有礼貌，学问也不错，去年考上了进士，楚文轩一首是这个家的和事佬，楚云沧看在他是同父异母弟弟的份上，平时也会对他客气一点。

楚云沧微微挑眉，“二弟，你知道我和莲心的事？”

楚文轩笑道：“是啊，莲心姑娘才貌双绝，卖艺不卖身，对别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偏偏只钟情于哥哥你一个人，我听说京城很多贵族公子都羡慕哥哥呢。”

“……”楚云沧想起莲心在人前弹琴时清冷出尘的模样，他眼神一软，一时没有说话。

荣王冷哼一声，“有什么好羡慕的？那不过是一个风月女子，就算你不娶宋如樱，也别想娶她进门！”

荣王妃拍了拍荣王的手，安抚道：“王爷别生气，那姑娘若是个安分守己的，让她做个妾还是没关系的。”

楚云沧扫了他们两人一眼，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变得冷下来，“你们就是觉得我不配娶宋如樱是吗？”

荣王和荣王妃对视一眼，脸色有些不自然道：“你如此纨绔，有自知之明就好。”

楚云沧丢下茶杯，站起身冷哼道：“那我偏偏就要娶宋如樱了！反正陛下赐婚最看重的不是我的意见吗？”

他说完就要走，完全不顾荣王和荣王妃的脸色不好看。

楚文轩也站起身，“哥哥，你不要赌气啊，你要是娶了宋如樱，那莲心姑娘怎么办？”

楚云沧的脚步一顿，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那是我的事，不劳二弟费心。”

三日后，圣旨来到荣王府，赐婚楚云沧和宋如樱。

楚云沧看到荣王和荣王妃沉重的脸色，他一脸得意，觉得心里畅快了不少。他们终究是拗不过他，不得不顺从他，不得不看到他的存在。

可是晚上躺下的时候，楚云沧辗转反侧，莫名觉得烦躁，怎么都睡不着觉。

翌日他在屋里补眠，郝言急匆匆跑来找他，大喊大叫道：“世子，世子不好了！莲心姑娘、莲心姑娘……”

楚云沧没睁开眼，挥挥手，“本世子改日有空再跟她解释，你先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郝言不可思议地皱眉道：“世子你、你怎么还睡得着？莲心姑娘、莲心姑娘都没了！”

楚云沧一个激灵，猛地翻起身，“什么叫没了？你什么意思？”

郝言叹了口气道：“外面都传遍了，今日一早，莲心姑娘、莲心姑娘……”

楚云沧抓住他的胳膊，“别结巴了，她到底怎么了？！”

“她被发现，吊死在她的房间了！”

“！”楚云沧浑身一震，呆立当场，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

“有人说她是自杀，有人说她是被、被你杀的，因为、因为世子你要娶宋大小姐了，要和她撇清关系……”

郝言看他整个人都傻眼了，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世子，你没事吧？”

楚云沧捂住了脸，声音有些干涩，“你出去吧。”

当天晚上，楚云沧抱着酒坛来到花园的亭子里喝酒。

起风了，夜空的云都仿佛被吹乱了。

楚云沧仰头喝着酒，回想起那天最后一次见到莲心的时候，她说她梦见他不要她了，他还觉得有些好笑。

她那个人，外表看起来清冷，有些傲娇，但若是爱上谁了，便会把心给对方。当他搂着她亲吻的时候，她那满含爱意的眼神，让人看得清清楚楚的。

他当初就是看得太清楚了，才会觉得有持无恐，觉得让她等一等自己也无妨。

不知是不是他喝醉了，眼睛看不清了，风起云涌的夜空，月亮忽然变成了红色，倒映在亭子边的池塘里，在秋夜里闪烁着红色的波光。

楚云沧猛灌了一口酒，摇摇晃晃走到池塘边。看着孤单单的一条影子，像是泡在红色的血池里摇晃，他脑海里不可控制地闪现出莲心死掉的样子。

她那会弹琴的纤长手指再也不会动了，那唱歌动人的嗓音再也不会出声了，那清冷漂亮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想她想到心都抽痛了，他按了按心口，又摸到了腰带，那是莲心以前送给他的。

他闭上眼苦笑一声，“莲心，你定是怪我吧……可我没想过不要你，我就是想气气他们，准备回头再去找你……可你怎么就死了呢？是我害死了你吗？”

他总以为，反正她那么爱自己，自己迟早会回去找她。他不过是跟父亲置气罢了，那个什么宋如樱根本没兴趣，如果她生气，他多哄一哄便好了。

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不给自己这个机会了。她居然就这么死了，他再也不能见到她了。

咕咚一声，酒坛掉进了池水里，搅碎了他的影子，只剩波光粼粼的红色月光。

像极了他们一年前相识那晚的月光，她一袭白衣在台上弹琴，眉眼精致漂亮，气质比那月光更皎洁清冷。他拿着玉笛上台与她合奏，视线不移地注视着她。琴音和笛声缠绵悱恻，搅碎了一池春水。

他一首以为，动心的只有她，而他是清醒的那个人，哄得她把心交给他。首到如今，心碎的感觉，让他无法承受，他才发现自己有多可悲。

“莲心……”楚云沧伸手想要触碰莲心的脸，却只触碰到冰冷的池水，在秋夜里刺骨清醒。

然而他并不想清醒，一头栽倒在池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