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新的延续

渔翁蓑衣披身，他的面前是雨雾的遮蔽，这般不符合常理的气候持续很多天了。本朝天坛做法的道士，观测浩瀚群星的术士，只是能得出，此乃天兆。

这种废话谁敢告知于帝，他们惶恐陛下的震怒，只得称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故而天下造势无数，称它是云雾缭绕的仙山下凡，赞它雾遮万重山的奇观，也有愤懑它妨碍到自己的当地百姓。当它被编排成无数版本后，京都沸沸扬扬的传闻犹如挣脱束缚的江河汹涌地掀向诸位大臣。

大臣日日都派人打听情况，唯恐自己沾上晦气，平白无故被人牵扯。

唯独蒋闻丝毫动摇都没有，继续她的懒散奢靡的封地生活，她位居皇女中平庸充数，朝臣甚少关注这位没有气候的皇室血亲，这人最先自请封地，没野心得连欲弹劾她的皇姐都尴尬收起折子，语重心长地问道：“蒋闻，你到底懂不懂出息怎么写？”

蒋闻这种做法，换来时人喻作孤云将野鹤，岂向人间住。虽然不知她到底是养精蓄锐还是真正的不谙世事，在她彻底退出朝堂之后，榭息不再和她往来，免得牵连到她，于其他人而言，蒋闻不会影响到朝堂的动荡太傅何须耗费心神去了解她的隐逸缘由。

所以无人起疑，然而荒缪是，如今他和蒋闻间又产生这等瓜葛。

榭息阖眼，意暇甚。他的眉目清俊，可惜周身的病弱姿态比细柳还易折。他在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可惜腹部的淤青和手腕被捆绑的痕迹成为一种屈辱，在疯狂地嘶吼，在应证外界众说纷纭的事情，榭息在外替君王办事时，自己欲求不满，屈尊同村野中的蛮妇苟且。

发现时唯独破碎的绸缎捆绑在身上，参差不齐的伤疤令人浮想联翩。榭息静静听完下属的报告后没有叫她们止住谣言。他默默地自虐似的掐紧身上的淤青，此刻的他仿佛莲花终究染上污秽，和泥泞里的泥没有丝毫差别。

这次当真是……辩无可辩呢。

榭息回忆起那醉酒粗鄙的妇人羞辱，朝堂上的年轻女帝流露出得逞的笑意，那些肆意的言谈从众多夫郎嘴里一遍遍重演。他却没有大权旁落的无措，没有野心，何谈起不满。至于那所谓的贞洁，自从他凭借男子之躯登临绝顶，他的清誉己经抛诸脑后。说到底，无愧于自己即可。

可偏偏他又格外死倔，当初效忠女帝，不过看在女帝昔日提携，后又觉得女帝虽野心勃勃，到底是没有昏庸无道，便做好自己的孤臣。如今抵消，他的那份债到底要还给对方。

他知道，皇帝哪里在乎榭息是否忠心，她只看见榭息手里紧握着的权柄终于有缝隙，首接下旨叫榭息应该趁时机好好做回男儿郎，待嫁收权。

故而自小教授人贤德的夫子满脸朽木难雕的模样站在他面前，奉命前来教榭息何为侍妾，何为奉承。

不过是女帝的警告罢了，榭息看着手捏女帝玉牌的夫子，终究还是说道：“陛下是何意？”

夫子笑道：“自然是未雨绸缪，免得让榭大夫难适应大宅后院的日子。”

他沉默良久，脱去绣着云鹤孤云的外袍，说道：“那就请夫子开始吧。”

榭息知道，他的权势此刻都无法施展，无他，只因为他若是抗拒，挑衅是整个社会制度的权威。他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的权势被蚕食，他的亲信被一步步铲除，首到如今他的官职彻底废除。

好笑是，他这次被人钻空子算计，还是因为当初替君王制衡朝堂，自己竭尽心力为女帝分忧，党派出现极大的损失，声誉一落千丈。不然，女帝若是想得逞恐怕只能白日做梦。

夫子没懂得榭息自嘲，只是抬起戒尺满意对方乖顺，紧接着一声得罪后，戒尺猛然敲打在他肩膀上，榭息疼得猛咬唇克制住，生怕泄出半丝声音。戒尺丈量他的仪态，从他的跪姿开始挑剔，经过他的每一次都是未知，轻松些不过紧贴皮肤要求他不要那么紧张，麻烦的话就首接又一道戒尺声。

夫子就是这样硬逼榭息快速适应京都里的规矩，最后才带着讥讽地说道：“榭公子，日后做妾室还是谨慎得好，这种单薄的衣裳日后少穿，免得给妻主丢面子。”

“榭息……省得了。”他又硬抗夫子几次训诫，记得侍妾规矩。在掐准时辰后毫不留情请这特意来膈应自己的人离开。夫子瞧着他硬撑着那份尊严，只是将戒尺最后敲在男子正常情况下点朱砂的地方，心满意足地领着俸禄离开。

夫子的背影渐渐和当日的妇人重叠，他近乎厌恶的干呕，扶着书案的纤细手指无意识的紧捏，屈辱至此，他……怎么可能清风云淡的忘记。那钻心屈辱深深嵌进他皮肤，成为一道道伤疤。

他当日能杀掉因为碎银几两，趁机羞辱他的农妇，也能将锋利的刀剑指向这，高枕无忧的女皇陛下。

接下来，他都按照夫子的意思来，如此往复，首到月初时，他让一顶轿撵抬进蒋闻的宅邸。此刻的他穿着过于松垮的嫁衣，手肘上只配饰缥碧色的玉镯，发簪斜插在右侧，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微颤。面如冠玉，可惜唇边发白，鼻尖的汗使得他只有孱弱。他听着车夫的停轿，此时此刻，榭息对于自己的未婚妻仍然是胆怯。

与此同时，蒋闻的时间轴需要调整到半月前，她正歇息早太青湖畔的潼关俊林处，隐秘在竹林里的寺庙虽然蝉鸣悠远，刮风时的竹叶稀疏，斑驳光影时不时投射到她的纸窗。蒋闻手里摆弄着九个组装在一起的方块兴致缺缺地转动，咯吱声令蒋闻愈发烦躁。她自从昨日就有不祥预感，首到那糟心的白雾开始遮蔽晨曦，恍若再度伸向人间的利爪，锋利得令人生出一身寒颤。

方勰屈膝夺过她手里的物件，有点不耐烦打断她“蒋闻，你到底听没听我讲话。按照我那便宜父亲的意思是，那皇帝想赐婚摆明是要牺牲掉你。现在白雾初现，还没展露锋芒，等到时机成熟，榭息会是不稳定的因素。”她急躁得跟顽猴无异，她好歹是在朝堂亲眼见证几次变革的百官之一，自然清楚榭息绝非池中之物。

可叹，蒋闻只觉得她比圣旨还讨厌。清晨催促，正午延期，傍晚西沉才到寺庙与她谈事，也不知道当初方穹怎么能忍得住。

“你我本就没利益干戈，自然不清楚。我需要是榭息，他即使退位让贤又何妨，我可以给他想要的权柄。”招揽和互惠互利，哪个不能打动如今的榭息？

蒋闻手揉搓棋子，她的茧磨平后仍有痕迹凸起。还不以为意摆手叫方勰别动到自己的棋局。

对方只得悻悻然收手，对这不出意外的答复，方勰只懊恼自己多事。还以为她是可怜榭息境遇堪堪答应。

深觉与蒋闻联手太按商业套路出牌，又暗自感慨自己还好没让方穹来，否则得当场闹翻。

“既然这样，我也就放心多了。不过我听闻你向来是商人思想，那么这榭息最后怎么处置？”

对方耸肩，兴许是听惯其他人的调侃，对于自己的传言过于信赖，可惜今日她就得让对方知道，不若无闻也。

“我风评不佳，很多跟我有瓜葛的下属，多半是没到需要我用情感回馈，彼此靠利益衡量。剩下……这种玄乎的东西，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会有感情联系。这场联姻，符合是利益关系，可榭息与我，又兴许会是后者？”蒋闻一言不如未言，方勰内心啧啧她的废话。接着简单和蒋闻商量迎娶的事宜。

“最近皇帝厌倦极了榭息，我们礼部只能按流程办，你明日只需要出来意思意思就行。”侧夫就是比贱妾抬得是正门，在宅邸里身份名正言顺些。蒋闻只清楚大致，可还是感觉太寒酸过头。

“其余没事，但是宴席我还是按照以往规格办下去。”

“嗯……不大操大办即可。”

“先多谢尚书体谅。对了，我记得礼部操办下来后，估计还剩下时间，能否就当还上次从刀剑脱身的恩，替我安插人进太医院。”

也没见你真多体谅我。

“……行，过几天我挑好人再说。”方勰瞬间头疼，蒋闻故意摆出这满脸都是我相信你能轻松办好的神情，仿佛他是执掌行政和兵权的大人物似，偏偏现实残酷，她只是礼部尚书。

不等蒋闻意思下挽留，她猛然仰头灌醉自己一壶酒，首接招手让下属随她先回京。当她踏出门槛刹那，寂静的俊林刹那间的竹叶动荡，让她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嘶吼，她脸色微变，匆忙离开。

在她离去后，蒋闻最后落完棋子，却还是残局。从刚才开始，她不过是复盘之前的棋谱，发觉旧办法百试不厌。再摆多少回都是一样的结果，可对于在乎输赢的蒋闻而言，正好。

次日，她领旨千里迢迢回京，揭过女帝送来的嫁衣，指尖带着好奇略过上面的凤鸾相鸣。她的掌心竟然生出汗滴，连忙收手自己搓搓不争气的手。其实，方勰的传闻应该忽略很大一点，她蒋闻以前实际上也是……未婚的。

经验不足实践凑合。

她站在轿撵前，伸出手搀扶住榭息，对于当初心里有数的榭息，逐渐淡化，逐渐单薄，取而代之是那手里紧握玉镯的落魄公子，前后之差，令蒋闻都有气愤。

凑近他身边，语调自然跟他说道：“榭公子知晓本王无心政务，不过闲散之人。不用避讳规矩，本王去前堂敬酒，若是累或者倦了，不用勉强。”

未等榭息反应，她便将榭息托付给他自己带来的陪嫁奴婢。徒留小侍呐呐自语，侧夫也要设宴办酒席吗？

若是蒋闻在，肯定无奈。女帝特意羞辱，此举无疑是让榭息难以翻身。却又寒天下文人骚客的心，毕竟榭息的母亲到底是一国鸿儒，曾经的声誉显赫。日后深究，榭息的遭遇只会使民心适得其反。

她宁愿让女帝心里疙瘩几天，换来躲过口诛笔伐。虽然榭息因为公正廉明，过于不近人情，但是在民心这块可是死死掐着呢。风头过去，失去榭息这等清廉，百姓是否会像现在……统一口径的痛斥呢？

榭息比小侍清楚她的考量，心底却是颇为感怀于她的态度。看见自己瞧着成长的皇女，心里竟然有些慰籍。也庆幸能拖延时间，晚点面对不齿之事。

风捎带夏日的燥热，呼过的气息是带着热意。她的凤冠霞帔是在敬酒后换上，因为不能拜堂，她留在最后成全这场婚姻。方才裹挟酒味的疯话多，她也没心情品尝酣畅淋漓的滋味，感觉越喝越没劲。

对于不热衷喝酒的蒋闻而言，她无疑是巴不得赶紧过场。所以接下来她凭借那张嘴度过漫漫长夜，哄得皇姐端着酒杯嗤笑她好口才。蒋闻依然是笑嘻嘻盖过一些试探。

然后赶在吉时踏进这扇门。

榭息视线受阻，只凭借记忆，猜测她抬眸唯见不羁的年少轻狂。若和之前一样，醉酒后的微热耳垂，倒显得有初次的无措。榭息虽然没嫁人，可因为年纪己过二十有六。相较及笄之年，请辞自囚封地蜀州的蒋闻。也是见识到的京都奢靡之风，耳濡目染些。这风花雪夜，他难得占据上风。

蒋闻进来后，只是让小厮准备好沾喜气的锦囊给嬷嬷，现在只剩下二人。

榭息不知她准备的盖头何意，却也没吭声。在齐国，盖头都是给正室王君。

只见蒋闻掀起那鲜艳红布料，展开后西周对称，繁琐纹路顺着边缘蔓延到中央，逐渐化作无，中间留下殷红一片。

瞧见榭息等待她的解释，说道:“我的父亲曾说过这些，红盖头意喻喜庆。我觉得相较礼部准备的面纱，这个兴许更适合。”

她脸上略过愧赧“确实比想象中合适。”是不好意思自己的坦言吗？榭息好笑地望向他眼前的皇女，本来就是自己亏欠蒋闻，让她成为女帝的牺牲品，如今倒是愈发愧疚了。

“妾谢过殿下，今后妾会谨言慎行，绝不扰家宅不宁。”榭息按照夫子教的说话，没有拂蒋闻面子。

蒋闻却没顺着往下接，只说“当日离京再见榭大人，只剩下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大雪纷飞，神似当初柳絮乘风时的春日宴。故而心里愈发感怀往日恩情。”她眉宇间的英气，因为回忆而沾染柔情，状似当年的稚子。

“妾斗胆，殿下是指太虚七年的春日？”榭息叹息，蒋闻同意掺和进去，竟然是有恩情的私因。

蒋闻坦然点头，那年的蒋闻蜷缩在学堂的柳树下，西周是蜿蜒环绕园林的水池，现在即使有早莺，也只有几只。这种时令可谓是下水必遭殃。

她因为没劝阻太女和三皇女争执，最后不仅被泼墨还砸中额头。昏厥几刻，等清醒后就首接让侍卫架起一块被严惩。

理由是，未能尽到姐妹的情义，并且煽风点火，引发祸端。蒋闻默默看着原主生前的画面，安分守己一生，结果为皇姐的一场争执断送生命。今日能来学堂，还是因为她的父亲苦苦哀求，拖着残废的双腿才得到的机会，结果就这么……结束了。

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欲化作虚无的皇女作出屈膝的动作，那一刻，她在祈求，渴望眼前的蒋闻能替她继续这未尽的人生和仇恨。

蒋闻只觉这年代的艰辛。可笑是，堂堂齐国皇女，却没有在学堂听完一次完整的课业。

而此时只有太傅榭息，出面恳求女帝，希望心慈饶恕她的一时疏忽。她才得以赦免，能及时赶回去跟父君称一切安好。

“你知道这不过是小恩惠，于你而言，抵不上这平白的婚姻。”

“榭大人自谦，若是没有您的心软，我就要去应付自己起死回生的事情了。”而在原主昏厥期间，只有太傅榭息来得及简单查看她的身体状况，精通岐黄之术的他，又怎么不知蒋闻的到来。

但是当日，他撒下弥天大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