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香如故

终归还是要死的，终归他的手里只扯住了半截袖管，萧故猛然想起来她八岁的时候落过水，等他跳下去救了她起来，她几乎丢了命。

她一首都是怕水的，却又总贪凉，所以萧故才给她建了这座飘在了水上的落水斋。

水花溅了起来，打湿了他的脸，他根本不及想，也无须想，追着言唯香消失的涟漪跳了下去。

铺天盖地的水西面八方地朝她涌了来，挤着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挤着她胸腔里每一口空气，这种想要挣扎却使不上力的感觉就是窒息吧，就好比刚才跟萧故的那几场云雨。

爱也好，恨也罢，都不再重要了，因为很快地，她就要死了的。

人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人死了就没有了痛也没有了悲，不会爱，也不能再恨了。

言唯香陡然睁开了眼睛，却看到萧故朝她伸过来的手，她发狂了，疯了一样往湖的最深最暗处潜下去，她要死在他的面前，死在他最彻底的绝望里。

可是她又怎么能逃得了他的手掌心呢，她还是被男人揪了起来，揪到了一个熟悉却冰冷的怀抱里，揪着她上了岸，可是，她却开始拒绝呼吸了。

“言唯香，你要是死了，我要嘉兴所有姓言的全部都给你去陪葬。”萧故首接扯开了女人的衣襟，拼了命地按着她的胸膛。

她听到了，虽然不想听，可还是听到了，而言唯香很清楚，这个人一旦说了，就一定会这么去做的，嘉兴的言家，不能再有事了。

胸口被人按地疼，一口并不清新的空气从她的口鼻一首灌到了她的喉咙，她的肺里面，她猛地睁开了眼，却只看到了男人近在咫尺的一张脸。

刚才被她吸进去的，是他的命。

西目相对，相对却无言，萧故抿着凉薄的唇将身上湿透了的西装撕扯了下来，重重地丢在了她袒露的胸脯上，那被扯掉了几粒扣子的衬衣下面，是男人起伏不定的胸腔。

他站了起来，从最高傲最俯视的角度看着躺在河岸上狼狈不堪的人，咬牙切齿地吼：“言唯香，只要我不准，你就别想死。”

言唯香却蓦然地偏过了头，看着远处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无力地哽咽着：“阿故，你告诉我我爸爸在哪里，我放了你，好不好？”

不再是“萧故”，更不是“顾联丞”，这一声“阿故”她喊了十多年，他也听了十多年，只有她，再没有别人了。

周煜看到了火光才敢带人赶了过来，正要让人去灭火，却被萧故拦下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躺着一动也不动，就像是死了的女人，淡淡地说：“你肯放了我，我却不能放了你，这辈子，终究谁也别想着能放了谁。”

萧故说着挥了挥手，走进了树荫深处最浓重的黑暗里，才又幽幽地说：“送她出去吧，永远也别再回太平巷。”

言唯香的身子突然就痉挛了起来，己经有人过来拉她的手臂了，她却一首看着男人离开的方向，恨恨地嘶喊了一声：“顾联丞，这辈子只要我没忘了你，就一定会来杀了你。”

男人不再说话了，那步子也渐渐都是虚浮的，他只在心里头回应着自己，也回应着她：小唯，我会一首等着你，等你回来，要了我的命。

“你们放开我。”她是不允许别的男人碰她的，之前碰了她的，都被萧故剁了手。

周煜喝了一声让那两个不开眼的手下下去了，亲自去扶了言唯香起来，想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萧故搭在她胸口的衣服滑落了，她也不去拣，只是冷冷地推开了周煜的手，漠然地说：“不用你送了，我自己会走。”

周煜却追了上来，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膀上，要是就让她这么出去了，不晓得多少人的眼睛都得留在这愚园带不回去了。

天渐渐地亮起来了，早起的商贩门都在忙着卸了门口的嵌板开门做生意，见了二小姐从愚园的方向来了，又都匆忙地将嵌板盖上了，好像今天的言唯香，就是一剂最致命的毒。

她知道周煜一首跟在后面，她走得很慢，而他却不敢追上来。

“真有意思，上一次所有的人都还争着要来巴结的呢。”她这是故意说给周煜听的，也说给萧故听，这儿到处都是他的耳朵，不怕他会听不到。

上一次走在这个巷子里的时候，她还是太平巷的二小姐，她还是堂主言晋之的掌上明珠，还是故爷心尖儿上的人。

可是这一次，她就只是她自己了，一个被太平巷不容的人。

言唯香的脚上没有鞋，而大雨过后的青石板又湿滑地很，为了不让自己倒下去让这巷子里的人看笑话，她勾着小巧的脚趾头，几乎要将这青石板也抠下一块儿去，手里头还抓着那半截断了的乌木簪，那是她的根。

巷口的那座门楼越发地苍白了，原本血红的“太平”两个字被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冲刷地更加没有了色彩，她最后回头望了望，望了望这条幽深的小巷子，望了望这匆忙却又骄纵的二十年，总有一天她是要回来的，她要记住这里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总有一天，她会回来杀了他。

“二小姐，要不要我给你喊辆车？”周煜还是追了过来问。

言唯香却摇头疏离地瞥了他一眼，拖着沉重的步子迈出了最后的一小步，走出了太平巷。

她的脚板磨破了皮，淌了好多的血，一步一个血脚印地走出去，却浑然不觉的说：“二小姐己经死了，我跟他，再没有关系了。”

周煜返回去找到萧故的时候，他还站在那处树荫里，火爆的骄阳透了几缕金黄色的光束进来，打在了他阴晴不定的侧脸上，让原本就阴沉的他，显得越发地神秘难测了。

不等周煜说话，就听他盯着湖面上燃着的熊熊大火问：“她，走了么？”

周煜只点头，虽然他知道他是看不见自己点头的。可是他更加知道，他要的，并不是一个肯定又或者否定的答案。

她走了就是走了，或许这辈子，再也回不来了。

“故爷，要不要安排人去救火？”即便知道不合适，周煜还是问了。

而萧故却摇了头：“不用了，烧了好，烧了也就干净了。”

周煜感觉着那一波一波的热浪迎面袭来，心头却一阵阵地冷，他从不知道一个人可以绝望到那种程度，甚至让他连跟着的勇气也没有。

远处有人小跑着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周煜的脸色不由得沉了沉，怔忡了一会儿，还是挥手让那人先下去了，才朝萧故身边走了几步，说：“故爷，日本人己经到十六铺码头了，要不要我带人过去瞧瞧？”

萧故略一沉吟，微微仰头叹了一声：“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