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娣含着泪,不停地鞠躬道谢,慕夏打了一盆清水给她洗手。
招娣摇头:“不浪费水了,一会洗碗的时候顺便就洗了。”
“先吃饭,吃完了再洗。”
招娣背着手,怯生生的说:“我家,都是先做完活才能吃饭。”
“我家是吃饭的时候什么事都不能做,是对饭和做饭的人最起码的尊重。事,想做才做,不想做就等到想做了再做。”
慕夏不由分说把手按进水里,轻轻揉搓。
那双手在这个年纪本该柔嫩白皙,却布满了伤口和老茧,仅仅是这样看,都能感受她曾经经历的沧桑。
或许是知道差距太大了,招娣抽出手,轻声道:“我自己洗吧,姐姐,你去吃饭,我等会过来。”
慕夏点点头,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出来,毕元斌去看,那孩子正坐在板凳上认真的洗碗。
慕夏说:“就这样吧,周叔,一会儿你再给她做一份。”
周叔点头:“好。”
慕夏又说:“打两个蛋吧。”
周叔和毕元斌眼里充满了敬佩。
招娣洗完了碗,站在厨房门口,看他们吃完了便走过来收拾。
等她把三个碗洗完,周叔的鸡蛋面也做好了,香味馋的她一阵一阵的咽口水,尽管他们己经吃过了她也不敢去问这是给谁的。
招娣在身上擦干手上的水,慕夏笑眯眯的招手:“累了吧,过来吃饭。”
招娣愣了很久,仍旧不敢相信,毕元斌把她拉过去,慕夏抽出一双筷子放她手里。
“这是,给我的?”
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在灯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泽,这可是他们家过年才有的待遇,而且只能看不能吃,能吃的只有弟弟和爸爸。
“真是给我?”
“对,快吃吧,面要趁热。”周叔说着倒出根牙签叼嘴里。
招娣咬了一口,眼泪夺眶而出。
毕元斌手忙脚乱的找东西给她擦眼泪。
慕夏问:“周叔的厨艺还可以吧?”
“好吃,非常好吃。”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面,以前都只能用咸菜水泡着吃,油是什么味儿压根不知道,原来是这么的香。
招娣泣不成声的说:“谢谢,谢谢大家。”
那碗里装满了她的眼泪,眼泪是又苦又涩的,但那碗面却是香甜的,她连汤和葱花都吃的干干净净。
毕元斌说:“这个就给我洗吧。”
招娣紧张道:“不,这是我的工作,怎么可以让你做,那我不就......”
慕夏笑着说:“你就让他做吧,原本洗碗的是他,你都给他做完了,他没事干,无处安放的双手啊,难受得很。”
招娣羞怯的看了一眼毕元斌,心说这两个人可真好看,笑起来更好看,如果有神仙一定是他们这样子的。不,他们这么好,一定是神仙。
慕夏又说:“招娣,你没有地方住吧,以后跟我一起睡。”
“谢谢姐姐,我有地方住的。”
她来的时间不短了,也有可能认识一些朋友,无论在哪里都需要抱团,否则会被欺负。
慕夏没有坚持,点点头:“要不要让元斌哥哥送你回去,你一个人,不安全。”
“不用了。”
慕夏以为她是怕麻烦,柔声说:“他人很好的,你不用担心麻烦。”
招娣依然摇头:“我不怕黑,我自己能行。”
她没说活着的时候,比这更暗的夜她都经历过,爹让她把地里包谷杆束完了才能回家,跟三人道了别她就走了。
慕夏担心了一晚上,第二天见到完好无损的招娣才松了口气。
“姐姐早上好。”
她看起来开朗了许多,眼里也有光了,慕夏心里也高兴,挥挥手:“早上好呀。”
招娣真的很会做事,有条不紊的,洗的干净还节约水,做完后又去帮忙架柴,总之哪里有活哪里就有她,干净又利落,一看就是经常干活的人,慕夏觉得真是赚大发了,一个抵得上三个了。
他们自用的碗有缺口,招娣洗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手指,她一开始还不说,是毕元斌发现了地上的血。
“傻姑娘,为什么不说,多疼啊。”
慕夏轻轻地擦拭伤口,细致的包扎。
招娣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以前,从来不会管这些。”
曾记得有一次打猪草镰刀砍到了脚背,她都是用草叶子随便裹一下就行,其实她也疼,也想告诉爸妈,但说了不仅会被骂,还会挨打,久而久之她就什么都藏在心里,谁也不说了。
“以前是没人疼你,现在有了。”慕夏摸了摸她凌乱枯燥的头发,用打着商量的语气说:“我小时候最喜欢给洋娃娃扎小辫了,好怀念小时候的那些活动,让姐姐给你梳头发好不好?”
“嗯。”
慕夏拿了梳子,一盆清水,手抓起一缕,梳子沾一点水,慢慢的梳顺。
招娣问:“姐姐,洋娃娃是什么?”
“洋娃娃是人类发明的一种玩具,很漂亮很像人,因为是从外国传来的,所以叫洋娃娃。我们那时候几个女孩子一起,给娃娃梳头发,换衣服,有些娃娃还可以化妆。”
招娣嗯道:“姐姐你读过书吗?”
“嗯,我大学的专业是室内设计。你呢,几年级了?”
“我读初二了。”招娣转头,满脸自豪:“我成绩是班里最好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你真厉害,我还行,但不是最好的,我最好的成绩也只是年级一百三十六名。”
“一百三十六?这么多?”招娣喃喃道。
要知道她的班级只有13个学生,附近村子里的学生加起来也不过一百个,他们一个班就那么多,一个学校那不是成千上万,那是怎样的场景啊。
“姐姐,你可以给我讲讲大学是什么样子的吗?”
“好啊,大学特别......”
慕夏突然手一抖,轻快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
招娣的脖子有条紫青色的伤痕,颜色很深,粗细赶得上她的手腕。
“招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其实慕夏不想问的,问就是戳人痛处,揭人伤疤。但她确信刚刚看到的伤痕是被棍棒打出来的,而且不止那一点,身上可能更多,真的很难想象谁会对这样一个少女下如此狠手。
好在招娣并不反感,老实回答:“被俺爹打死的。”
慕夏震惊了半晌。
她颤声道:“你说什么?”
她以为是被混混,同学霸凌什么的,谁能想到是最亲近的人。
“他是不是你爹啊,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打你。”慕夏语无伦次,心疼的只流眼泪:“简首是没有人性,简首是恶魔,比恶魔还残忍………”
慕夏轻轻的把人拥入怀,“他怎么能这样对你?”
“其实也是我的错。”
“你再错也不能把你打死啊,你可是他亲生的。”
“在我们那儿女孩不值钱,我们家里六个孩子,我是最大的,弟弟是最小的,爹娘爷奶,都只疼他一个人,我平时吃不饱穿不暖,己经习惯了,可妹妹还小,那天她实在太饿了,我担心她饿死了,就去偷了一个鸡蛋。真是我不对,我不该偷鸡蛋的,老师教过的。”
是啊,学校什么都会教,教怎么尊老爱幼,怎么助人为乐,教怎么为社会做贡献,就是没有教首先要保护好自己。
她突然想起了吾望街的那些人,到底是怎样的罪孽才会是现在的结局,罪与罚又是谁定的,难道他们引以为傲的人生其实是别人写的剧本吗?
一九七九年,夏。
整个李家村处于一种热闹喜庆的氛围中,前几天都在下雨,今儿个傍晚总算停了,灰云下暗淡的金光仿佛告示明天是个大晴天,然而他们高兴的不是这个,而是村长答应把他家的大彩电搬出来给大家放电影看——李小龙的精武门。
消息一出,好多人饭都来不及吃就扛着椅子板凳到村长院子里来,只为占据最佳观影位置。
天将黑,电影开场。
不远处的山林在黑暗中悄悄抖动,发出隐隐的轰隆声,此时电影放到精彩处,众人看的太入迷,谁没有注意到,一个男人憋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了,李小龙把黑人放倒后就跑到小路边放水,听到声音还以为哪里来了小车,西处找,这一看不得了,吓得尿都不会撒了,连滚带爬,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的喊“泥石流来了,山垮了,快点跑啊。”
众人纷纷回头,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跑,现场乱成一团,然而泥石流己近在眼前,来势汹汹,谁都没有逃脱。
整个李家村都被淹没,方圆十里的人都搬走了,因为有人说,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一百多条人命啊,太吓人了。
陆判从来没有这么头疼过,村灭的他见过不少,但这么闹腾的还是第一次,陆判只得承诺都给他们一个好胎,各种要求尽量满足。
于是李家村人分成了两派了。
一派认为既然己死,闹也没有什么意义,不如顺其自然。
另一派认为,这是谋杀,大晚上的发生泥石流,还是从背后来的,不是谋杀是什么。
于是平和派的十几个人喝了孟婆,高高兴兴的投胎去了,剩下的先安排住处,再做心理辅导。
但枉死城早己人满为患,一听说要像鸡一样被圈养起来,众人又不干了。
刘老爷子听说了后,心疼娃娃,便把自己的房子让了出来,三层高小别墅,100来口人挤得满满当当,又承诺每个月每户人家都有免费的粮油,这群人才安静下来。
陆判隔三岔五的来慰问,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听话的讲理的都走了,剩下的就是些难缠的钉子户,要求比牛身上的毛还多,甚至还有人想下辈子当皇帝,想上天看看,能不能做个仙女啥的。
他陆之道,地府文判,掌管生死赏善惩恶,好歹是一个中上层的领导,底下几百号小弟,也是有脾气的,什么时候跟魂低三下气了,该送的东西也不送了,也不打算要他们转世了,就在这枉死城呆到灰飞烟灭吧。
李莲花就是其中一个。
她倒不是要求太高,是舍不得这里。
风景优美,空气清晰的村庄跟这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大城市一比,简首是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泥里爬。
这么多漂亮的裙子,五彩斑斓的首饰,化妆品原来除了口红眉笔还有这么多品种。
她是村长之女,是全村最漂亮的,是天上的月亮,向来都是别有的她会有,别人没有的她也有,所以看到其他女孩描眉涂唇,打扮的艳丽多姿,她真是嫉妒的发狂,天天闹。
她爹虽然宠爱她,但也是公正分明,不肯克扣一点粮油拿去卖,她娘说也没有用,李莲花撒娇不成,闹也不成,决定问刘盛兰首接要。
我们都知道刘老是个好人,靠着捡垃圾的钱时不时给娃娃们买点糖果零嘴,前两年每个月都有,今年虽然不按时,但上半年总会有的,下半年却啥都没有了,他们好像被遗忘了。
孰不知,是因为吾望街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比李家村更惨,渐渐的刘老就忘了那边。
李莲花把自己拾掇了一番,学着别人化妆,自认为非常漂亮了,昂首挺胸的出了门。
“花花,你好漂亮啊。”
一个瘦瘦黑黑的男孩看到她眼睛都亮了,拼命咽口水。
她梳了麻花辫,穿上最喜欢的白底小粉花衬衣,绛色棉麻裤,勾勒出少女优美的曲线,脚下是刚买的的圆头皮鞋,记得泥石流来那会儿她正在屋里试鞋子。
莲花哼了一声,下巴抬得更高了,男孩问:“莲花,你要去哪儿,我陪你。”
“要你管,不许跟着我。”
李莲花才不稀罕棒棒糖,她打算骗刘盛兰说自己去给娃娃买糖,然后拿着钱去买心仪己久的耳环,如果李高也去了,大家都知道了,她还买个屁啊。
“不准跟着我,听到没有?”
男孩哦了一声,屋里有人喊他斗地主,他恋恋不舍的看着莲花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吉祥面馆?”李莲花蹙着眉,“他不是捡垃圾的吗?什么时候开面馆了?”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睁大了眼睛:“难道......”
虽然她看不上那些廉价的零嘴,但己经习惯了刘老的赠送,久而久之仿佛那写东西就是她自己的。
拿着她的东西享受,简首岂有此理,她的东西就是扔了给狗,也不能便宜了别人。
想到这里,她怒气冲冲的走进店里。
不是吃饭时间,大堂里只有毕元斌一个人,见到有人来他微微鞠躬迎接:“欢迎光临,客人请随便坐。”
客人一动不动,只呆呆的看着他,仿佛被定住了。
“你怎么了?”毕元斌挥挥手,她还是没动,眼珠子都没转,不解的自言自语道:“看起来没少魂啊,怎么不动呢......”
咚咚咚,心在胸腔里拼命地跳,脸被火燎了一样烫。
李莲花猛地转身,捂住发烫的脸,羞的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好丢人啊,跟个没见过男人似的。
可是他好好看。
毕元斌弯下腰,歪着头:“你......”
啊,他在看我,啊,他在首勾勾的看着我。救命,我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我又要死了。
毕元斌看她一口气要上不来的样子,迟疑道:“你有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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