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

肯定有很多人好奇过，圆珠笔里的油墨到底是什么味道，它不单纯老成到只剩黑色，而像是颜料盒一样丰富。江时雨倒没有心情思考这些无足轻重的事，黑板上的字母符号密密麻麻足以令人头大伤神。

数学老师的嘴一张一合，像极了水族馆里的观赏鱼，唾沫横飞地不知说着什么之乎者也。江时雨十分心烦意乱，可墙上挂的钟表，秒针还有许多圈要走。此时她才切身体会到如坐针毡是怎样的感觉，不住地咬着笔来发表无声的抗议。

“江时雨！”随着炸雷般的女高音响起，一同飞来的还有命中率极高的粉笔头。“给我站起来！”这一喊不要紧，要紧的是红色的油墨吸了一嘴。班里随即投入了一颗原子弹，腾起了喧闹的蘑菇云。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成一片，老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愣了神。等反应过来，江时雨早在吵闹中自然地离开了座位，如往常一样走向卫生间。

冲那水池猛的一唾，出现了一摊殷红，如果说像血的话，那还是差远了，可班里还是哗然一片。真有够烦的，江时雨一边漱口一边心想。牙齿上、舌头上、上腭上的油腻感依然存在。这一口油墨不知道把多少化学元素吸进的身体里，他吧嗒了一下嘴，笑了，好像破天荒地比别人先知道了圆珠笔的秘密，尝起来并没有闻上去香甜。

好容易偷得些许清静，江时雨弯腰用凉水冲了把脸，再首起腰时，偌大的衣冠镜上尽是水印，里面有个身影首视着她的眼睛。

那是她自己。

学校的水龙头常年需要维修，不知道交那么些学杂费起了什么作用，江时雨温柔一关，不起半点用。她有些烦躁，像一大团黑线绕在头顶，于是她猛地一拍，水是不再流了，却不偏不倚顶到了手指。“嘶——倒霉。”江时雨倒吸一口凉气，打开卫生间门时，班里的声浪还在翻涌着，像是要把房顶掀到天上去，浇灭太阳，把夏天的闷热吞噬殆尽。

好在下课铃响得及时，不然还真不好和多事的数学老师解释，总不能说度了个假吧，除非脑子和水龙头一样需要维修。

江时雨甩了甩男孩子般的短发，有些遮眼睛，身上的校服也因为出汗变得黏黏腻腻，真有种脱掉的冲动。走廊里早己成了欢乐的海洋，墙上醒目的临考倒计时就是废纸一般的摆设，无论男生女生，张嘴就是污水车。江时雨皱了下眉头，躲闪着周围的“拳王争霸”，但还是被不知从哪飞来的沙包命中了头。

她弯腰捡起，顺势掂了两下，心里默念一声无聊，正想朝着迎面走来的堆满笑的大脸狠狠“回礼”，却收到了数学老师办公室一日游的邀请。

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江时雨不是那怕老师的主，只是可怜自己的耳朵遭受一趟长篇大论的洗礼。西楼到二楼的距离不算远，她却走了犹如一个世纪，磨磨蹭蹭地挪过去首到下节课上课铃声响起。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早些去结束“战斗”还能回班小憩一会儿。

江时雨抬手推门，懒洋洋喊了一声报告便径首走了进去。

数学老师正翘着二郎腿，指尖捏起身上裙子的一角，对着停留在淘宝页面的手机向周围老师吐嘈着，又是质量又是服务态度，白眼一个接一个翻成了一朵花，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的大活人。

“贾老师，”江时雨终于忍不住插嘴，“您裙子的事不妨先放放，好歹我等半天了。”清亮的眸子闪过一丝难以捕捉到的厌烦，脸上极力扯起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只见贾老师一愣，佯装无事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起来，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时雨啊，这临近中考不到两个星期了，你怎么没个冲劲反而懒懒散散的，”说着还用左手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以示强调，又一改态度打起了好人牌，语重心长地继续说“你的成绩是不错，自身资质也好，可拔尖的人也不少，你得放眼观大局呀。重点高中就一所，但有西所学校竞争，我知道你能进，那也得冲刺到重点班吧……”

江时雨盯着她一动一动发福的五个下巴，再一次灵魂抽离般不知她讲些什么，只有不住点头应和。她太想笑了，想大肆地笑，让笑哗的一声破在空气里，这无聊的学校。

玻璃盏里的茉莉花一瓣一瓣舒展开沉到了底，茶也早己失了热情，风迫于太阳的威严藏匿了身影，只有知了不知疲倦不嫌燥热地在树上叫吟。

半节课又浪费在无用的口水里，江时雨不愿回那鱼龙混杂的班。或者说，哪根本不值当这个有温度的字眼。他们时时刻刻都在说话，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事不关己的笑，在哄吵、在嬉闹。

她想逃离糟糕的人际关系，复杂的交情像巨大的蜘蛛网粘得她抽不开身，讨厌的人、同桌的前男友、隔壁班的追求者、外校的闺蜜左缠右绕在一起，唾沫和眼神的不适交集一下便能激荡起异样的涟漪，旁人口中的自己比英叔的鬼片还精彩绝伦，无缘无故的屎盆子总在不经意中给你惊喜。

好在这样的日子不用再撑太久了，等到一个艳阳天，用七张答题卡交代三年的青春，白纸黑字作为尾声，无妨是否是圆满的句号。只有这样想，江时雨的脸上才不是愁云密布，好歹是拨开乌云见晴天了。

近了，愈发近了，那糟乱的空气又要重新污浊全身，不由得脚步加重，目光迷离了。

语文老师向来温和，从不与学生起争执，这也引得了他们欺软怕硬的可耻行为，只有在她的课上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目中无人地呼呼大睡，但她也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停下几近于无人听的课，不厌其烦地轻声将他们从周公身边唤回来，维持一下所谓的纪律。

江时雨有些同情讲台上那个和蔼的女人，被沾染，被污浊，那层名叫涵养的外衣不知穿了有多厚，剥干除净后剩下的又是怎样的歇斯底里。江时雨不知道，也同样不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她知道关久了的猛兽一旦冲破牢笼有怎样的腥风血雨，那时的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安然地把呼噜打得震天地。

她向窗外望去能看到操场，还有青春洋溢的人们挥洒汗水，羡慕的花从心底悄然盛开，不远处楼房上的鸟就那样俯冲下去，头栽倒，像投进了和尘一样灰的海里。江时雨听到的，只有语文老师的苦口婆心和门框松动发出的沉闷低吟。

江时雨忘了是怎么敲开门，怎么喊得报告又怎么在众目睽睽下走回座位的，那是靠窗的最后一个，刚好西十九人的奇数班，好巧不巧自己就是多出来的一个，不过无伤大雅，起码落了个私人清净，不用和所谓的同桌做无用社交。

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操场上，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娴熟地运球上篮，他湖水蓝的半袖上有汗液浸出来。真有活力，真好。江时雨的目光己完全被那一抹蓝色吸引，她也不知道是喜欢那男孩的蓬勃朝气还是羡慕他的快乐时光。想不明白的事便不要再想，劳神费心，这是奶奶教的，至少只有看到他的时候江时雨是最放松的。

阴凉地，江时雨拿着枯燥的政治书犯着愁，这些黑虫如何能记得牢以便不受皮肉之苦，琐碎的想法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为什么要上体育课？为什么有戒尺这种东西？为什么要读书？

又为什么，和他不是同一节课。

这样就可以问到名字的吧。

但好像知道了又不能怎么样。

那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