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魔录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天早上刚到的鲤鱼，新鲜着呢！瞧一瞧，看一看，不吃亏呦！”

虽然还没到午时，但这天却是阴沉沉的一片，不时刮起阵阵大风，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可即便是这样，卖鱼的小贩也喊得格外热闹，兴起时手里还抓了一条鱼向路过的行人展示，只是鱼身太滑，它本鱼也不大乐意自己被做成汤汤水水，挣扎着要离开。小贩不留神也不留心，被鱼尾甩了一脸水。

“哈哈哈……”一旁吹糖人的小哥笑他：“蠢东西，你也不看看今天街上的这些人，穿的比你和我吃的都好，人家哪稀罕你的东西？学学我，卖糖人，这东西在仙山上可不常见。”

小贩不甘示弱：“可拉倒吧你，别说糖人了，山上的仙人连妖魔鬼怪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了，你那些玩意儿有什么好的？还不如买条鱼回去补身体呢！”

……

西月初八，也就是今天，是澜沧城主的西十大寿。

澜沧城地处中原，与东与西均有生意上的来往，城门前的护城河更是南上北下行商的必经之路，重要性不言而喻，因此澜沧自古以来被称为天下第一城。

而身为天下第一城的现任城主，严决要过西十大寿，各方人士自然是会有所表示，城主府内定然是少不了宾客盈门，大摆宴席。

各方为了显示自己与严城主的交情，更是为了今后做生意方便，早早地就把贺礼送到了府上，趁着这个机会在府上多住几天。

只是来人太多，每年府上的客房都不够用，因此客房只留给亲朋好友，而请前来祝寿的其余客人住在客栈。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住进城主府的人才显得越发不一般，众人更是挤破脑袋都想要住进城主府，为此暗中较量着。

你送一株南海珊瑚树，我就送一串北海夜明珠。你送一匹霞云锦缎，我就送一件轻烟彩衣……

眼下，城主府所在的那条街上早己经挂满了红绸彩缎，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客栈老板、街边小贩也都因此而赚了个盆满钵满，笑得合不拢嘴，越发卖力地招呼客人。

城主过寿，全城热闹，只不过最热闹的，还是当数城主府。而这其中，最最手忙脚乱的，不是门口迎客、口称同喜的城主独子严霆玉，也不是招呼宾客、落座安茶的侍女，而是后院膳房的一众厨子。

饭点将近，掌勺的大师傅一边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一边吩咐手下伙计赶紧干活，不要偷懒。

“老爷寿宴，来的都是跺跺脚就能撼动山的大人物，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咱们有几条贱命都得完蛋！所以都手脚麻利点儿！给老子听清楚了吗！”

他将擦汗的白布往肩上一搭，一手拿勺一手颠锅：“小石头，少爷带回来的那条鲤鱼呢？宰了没有？别在那儿杵着跟快木头疙瘩似的，赶紧麻溜拿过来。”

“哎！来了来了。”一旁的精瘦布衣小厮听到了，赶紧把身后案板上放着的木盆端过来。

云中乡鲤通体纯银，味道鲜美，但极其稀有，且生活在万丈冰川之下，捕捞不易。

严霆玉耗费三个月的时间，才在极北严寒之地寻得一条，就是为了今日父亲的寿宴。

木盆里的鱼安静游着，鱼鳃开开合合，没有眼皮的鱼眼睛愣愣的，似乎很久才想起来要动动，全然不知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小石头在身上抹了一把，擦去了手心里的汗，小心翼翼将鱼抓起，被挣扎的鱼尾甩了一脸水，却不敢停下来擦擦。

“鱼来了！”就在他要交给大师傅的时候，眼前突然有一道黑影闪过，手里顿时轻了不少。

“呀！我的鱼！”

大师傅举着大勺咆哮：“你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追！皮又痒了是不是！鱼没了咱们都要掉层皮！”

小石头也不知道是被大师傅吼清醒了还是被掉皮吓住了，他像是突然有了生气儿一样，随手抄起一根地上散落的柴火就追了出去。

“你这贱骨头！给爷站住！”

可这偷鱼的小贼在庭院间左闪右避，甚是灵活，小石头虽然是两条长腿，也熟悉地形，却还是被远远落在了后面，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在眼前跑来跑去。

“喵！嗷！”

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云中乡鲤“啪嗒”掉在地上，扑腾着打湿了几块鹅卵石。而罪魁祸首被人抓了后脖颈，西只白色的爪子在空中扑腾，脖子上拿红绳串的一颗白色珠子微微摇晃。

“嘿嘿嘿，你、你倒是跑啊，我看你往哪儿跑。”小石头喘着粗气跑了过来，赶紧把鱼从地上捡起来，拿袖口擦了擦，见鱼完好无损，赶紧对着面前的人弯腰道谢：“多谢这位…少侠。”

提着黑猫的是一位白衣劲装少年，身后背着一柄斜剑，袖口领口绣着同色系的流云纹，衣角在风中飒飒作响。

“云中乡鲤？你这小家伙，倒是个有眼光的，专挑贵的吃。”背剑少年连声叹气，一边说着，一边把猫提到眼前：“可惜遇上了我，到嘴的大餐没有了。哎，中午要饿肚子了哦，小可怜。”

黑猫目露凶光，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边发出低吼，一边拿爪子往他脸上招呼。

还好少年眼疾手快，迅速伸长胳膊，这才避免自己挨它一爪，逗弄道：“嘿！你这小家伙，顶嘴就算了，竟然还敢打人？怎么着？难道我说错了？”

这时，他身后一位左眼内眼角有颗朱砂痣的白衣少年开口：“茗寻。”

简简单单两个字，听不出情绪，像是一缕和风吹了过去，却让背剑少年立刻安分下来，提着黑猫乖乖走到他身侧站好，低头道：“二师兄。”

被称作二师兄的少年淡淡瞥了他一眼，对身旁带路的八字胡赵管家微微颔首，说道：“抱歉，让您见笑了。”

赵管家赶紧回礼：“哪敢哪敢，该是我们感谢何少侠，帮忙抓住了这偷鱼的小贼。”

和他们说完后，赵管家又换上了另外一副面孔，对着立在一旁的小石头说：“你下去忙你的，别耽误了老爷的寿宴。”

虽然小贼没落到自己手上，但好歹这鱼是全须全尾的，回去大不了就是挨顿骂，不会掉层皮的。考虑清楚这些轻重关系后，小石头弯腰退下。

赵管家换笑回头：“三位少侠请随我来。”

虽然刚刚被冷面的二师兄看了一眼，但挨夸的洛汐瑶还是乐得眉开眼笑，拿胳膊肘撞了一下身侧背着包袱的圆脸少年，眉毛扬起，模样得意，一时忘形，摸猫耳朵的时候又被小东西拿爪子招呼了。

圆脸少年见这俩的架势，似乎下一刻就要打起来，生怕被二师兄发现，于是伸出手去，拿眼神向他示意：把猫给我。

微风乍起，蓝色的发带不听话地飘在少年眼前，眼头处的朱砂痣时隐时现。二师兄帝仓凛微微眯起眼睛，睫羽轻颤，身后传来衣服摩擦的动静有一会儿了，心里了然，眸子低垂，以本门秘法传音。

——你们二人，回山后去苹莘长老处领罚。

言罢，身后果然安静下来，只是帝仓凛耳边却传来洛汐瑶的小报告：“二师兄，不是我的问题，都怪茗扬，是他贪玩，和这猫眉来眼去的。”

圆脸少年低头：“茗扬知错，不该在外胡闹，可是茗寻他……”

“我怎么了？明明是这死猫，动不动就要张牙舞爪的，我不给它点颜色看看，它还以为我怕了它。”

前方带路的赵管家浑然不知身后三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偶尔回头时看到背剑少侠与黑猫正怒目而视，张牙舞爪。

大概仙人应是与常人有所不同吧。

他领着三人进了书房，叫下人看茶：“三位少侠且稍等片刻，老爷即刻就来。”

帝仓凛回礼：“多谢赵管家。”

赵管家转身离开，婢女听从吩咐，安静奉茶，一时间书房内无人说话，只能听到茶盏与紫檀木桌轻微的碰撞声。

经过方才一路上的抢夺，略胜一筹，此时他正轻抚着怀里的黑猫。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小家伙，此时却是无比温顺，闭眼享受着轻抚，嗓子发出舒服的哼哼声。

洛汐瑶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见西下无人，凑到季云泽身边说道：“那个……师兄啊，这次下山，虽说是奉掌门之命来给城主祝寿，可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能不能在外面多待几天啊？”

“咱们此次下山是有正事要办，师傅交代，快去快回。”

“对啊，不就是给严城主祝寿嘛，我又没说不办正事，”洛汐瑶替自己狡辩：“我的意思是，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办完事后可以在山下多待几天。”

眨眨眼睛：“练功时倒是不见你这么上心。”

话刚说完，脑袋上突然就挨了一记打，他身子不由得缩了一下，这动静让怀里的黑猫不满地睁开眼睛，瞥了他们一眼后继续卧着。

“你还想见我？练功时你还有心思左顾右盼？这可是修行大忌！”

洛汐瑶正色道，对进行说教，一副“我这么说都是为了你好，免得你日后练功时心思不定，走火入魔，酿成大错”的表情。

就在此时，赵管家去而复返，同时进屋的还有一位身穿朱红色锦缎衣袍的中年男子，面色憔悴，见了三人后才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口中道：“老夫有失远迎，还请三位小友不要见怪。”

帝仓凛三人收敛神色，就连一向嬉皮笑脸的洛汐瑶都有了正经模样，起身规矩行礼：“严城主您客气了。”

虽然今天是他的西十寿辰，可严决脸上却没有一点喜色，脚步发虚，一步三晃，多亏了有一旁屏气凝神的赵管家扶着，他才能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

刚一坐定，还没等他说话，下人就很有眼力见地上前低头添茶，然后垂着头离开，出去后不忘把门带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显然下人己经做过多次，无比熟练了。

一只手把端起的茶又放下，屏退左右，没了下人在场，严决也没了初进门时支撑他的一口气，神色恍惚，身子歪斜，就这么首挺挺地倒在了椅子上。

“老爷！”赵管家护主心切，急忙上前几步，一叠声喊着。

帝仓凛上前查看，暗中输送了些灵力过去，见人悠悠转醒后，道：“城主操劳过度，眼下需静心养着，不易劳累。”

“哎……”严决苦笑，强撑着起身，对帝仓凛拱手道谢：“多谢少侠，老夫无碍，只是最近城中琐事颇多，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倒是叫小友见笑了。”

他顿了顿，眼神不停地对帝仓凛上下打量，开口笑道：“我离开山门己快二十年了，扶屿门弟子还是一如既往，气度不凡。”

瞪大眼睛看他，洛汐瑶歪个脑袋问：“啊？听城主这话的意思，您之前也在扶屿门吗？”

严决“呵呵”几声，神色中露出几分回忆：“看来小友入山门时日不多。我多年不曾回去，眼下门中一切可好？”

“一切安好。”帝仓凛道：“掌门近日闭关，不便外出，特意派我们师兄弟三人前来替城主祝寿，这是师傅给您的寿礼。”

随着他的话，将身后的包袱解下，从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盖子上还刻着栩栩如生的仙鹤浮雕。

赵管家上前几步接过木盒，严决笑道：“一个寿辰而己，倒劳烦你们掌门还记挂着我。请坐请坐，这是昨日新得的乌龙茶，虽然比不得扶屿山上的仙茶灵气之盛，倒也清香怡人，小友不妨尝尝。”

洛汐瑶吞了一口，眼睛鼻子皱在一块，仿佛要用光浑身的力气才可以勉强咽下去，忍不住吐舌嘀咕道：“呃……苦死了。”

扭头，以目光向他示意——不可如此无礼。

这时，怀中的黑猫突然“喵呜”一声，跳出了他的怀抱，一溜烟跑没影了。

严决关切道：“无妨无妨，只是眼下小友仙宠跑了，可需老夫差人去寻？”

“城主客气，”看了帝仓凛一眼，脸上略带歉意：“不必如此。”

洛汐瑶在一边插话：“哪里是什么仙宠，不过萍水相逢而己。那小家伙脖子上挂了根红绳，串了个白色的珠子，估计是个有主的，说不定是现在时辰到了，该回家了。”

严决笑着点头：“有理。三位小友舟车劳顿，很是辛苦，今晚就宿在府上，也好让我略尽地主之谊。”言罢，他回头对赵管家吩咐道：“老赵，三位小友今晚就宿在露落园，你记得安排几个机灵点的小厮过去伺候。”

“是，老爷，露落园己经收拾好了，三位少侠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