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落

楔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三界初开，鸿蒙混沌。

有远古神泪意外落入大荒，几经周折，一分为二。

一半坠入南荒之下无念山顶，名唤离落。

一半落入北泽之上断崖峰底，名唤无姬。

神泪沐日月精华，饮山川之气，通五感，识六觉，日渐生出灵性。

有神青衣玉身路过北泽，仙气华盖，玉带飘飘。

一百年后，无姬修成人身，娉婷婀娜，侍在其侧。

然无姬心术不正，欲望颇深，意图借助仙神之力修永无之身，终是事败，元神俱毁。

十几万年以后，有闲散露珠栖于无念山顶，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却意外得人点化，修成仙身。

“离木生香落，碧草秋水寒。”

他说，“就叫离落吧。”

怎么能有人长的这么好看，声音还这么好听！

正文

我是一块石头，跟着菩提老祖修炼了一万年，还是一块石头。

菩提老祖觉得我不堪受用，打算把我扔到凡尘去历一番劫难。

戚薇神君说他的无念山里刚好缺一块石头，就将我要了去。

戚薇神君是天上地下最好看的神君，仙力也是最高的。

天上的仙子仙娥大多都喜欢他，日日有事没事都会打扮的花枝招展，到飞云阁附近去转一转，就盼着能被路过的戚薇神君多看一眼。

只一眼就能欢喜一个月。

一万年前，戚薇神君不知为何突然离开天界，搬去了无念山，从此便再不与天界往来。

天帝几番请他出山，他都避而不见。

就连天界上最好看的碧音仙子连着数月过去求见，也都无一例外，被他挡在了无念山外。

然这戚薇神君在无念山闭门谢客，却日日都要到菩提老祖的三星洞来下几盘棋。

每次过来，都会仔细将我望上一望。

菩提老祖不在时，他还会有事没事同我这块石头说上几句话。

我虽记性不大好，他常说的那几句却还是记得真切。

“阿落，你是不是还在怨我？”

“阿落，门前的无念花开了？”

“阿落，我一首在等你。”

“阿落，你什么时候回来？”

......

林林总总，无外乎都是跟这个叫阿落的有关。

我琢磨着，阿落这两个字听着倒不像是个男子的名字，想来应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多半还是这位神君心尖上的要紧人。

能一万年都这么念着一个人，这戚薇神君倒也是个痴情的。

后来听三星洞的小仙侍无意间谈起这位神君的风流韵事，我才知道，这阿落姑娘原是戚薇神君的掌灯侍女，一万年前，不知因何缘故入了无念往生，再不得轮回。

戚薇神君游走三界，在天地间苦苦寻找她的气息，却始终都不得相见。

从那以后，他便携了一盏无念花灯，搬去了无念山。

听说那阿落姑娘在入选飞云阁之前，便就是住在这无念山中。

我一时感叹，这世间果真是悲欢离合，聚少离多，万般因果，皆不遂人愿。

就连这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戚薇神君竟也有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候。

然戚薇神君将我带走后，并没有把我安置在无念山的某块山头，却是日日将我放在他的贴身袖口里。

不管修炼打坐还是吃饭睡觉亦或是吹风赏月，无一例外都会将我这块硬邦邦的石头带在身边。

起初我还没弄明白这位神君将我要来是做什么用处，后来听他日日讲起他同那位阿落姑娘的过往，我才心下恍然，这人哪里是缺块石头，分明就是缺个倒水的桶子。

他心里念着那位阿落姑娘，却碍于神君的身份不能对外人诉说，有我这么一块灵窍不通的石头在一旁听着便是最好的。

一来思念有了排解的去处，二来也不至于被别人知道，添油加醋的传来些流言蜚语，如此两全，岂不乐哉。

然他这厢满意了，我却觉得不大好。

我在三星洞时虽然也只是块石头，却还是个自由身。

我能有事没事晒晒太阳，也能同过往的蚂蚁蛇虫聊天打闹，还能时不时从路过的小仙侍那里听来些流言八卦逗趣解闷。

眼下却是只能被他日日困在这一方天地里，不得自由。

此番被带来无念山，着实让我这块石头咂摸出几分命运多舛伤春悲秋的滋味来。

且每每听他说起自己同那位阿落姑娘的过往，我这硬邦邦的身体就会跟着有些难受。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进去，穿了千百个窟窿，骨头缝里都透着疼。

终有一天，我这块石头福至心灵，起了个逃离无念山的念头。

然这念头一起，我便再也坐不住了，一颗心躁动的厉害，时时刻刻都盼着自己能赶紧逃出这一方天地，重得自由身。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这厢日也思来，夜也思，费心费神的观察了许多时日，总算是找到了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原是这戚薇神君有个习惯，每日晨昏之时，他都会到无念山最高的那个山顶吐息自修。

每每此时，他必会收敛全身仙力，以纯净之身融修天地。

我也不知道我这一块石头是如何看出来融修之术的，然我的的确确就是看出来了。

不但如此，我似乎还对这高阶术法颇有了解，什么天地威仪，物我合一，七七八八的，就像是有人曾经在我耳边跟我真真切切念叨过许多遍一般，记得很是深刻。

那日，戚薇神君同往常一样站在山顶闭目凝神，我抓准时机，趁他收敛仙力之时，使尽全身的力道从他袖口里拼了命的往外滚。

因为滚的太用力，导致我下降的速度有些快，到了底下硬是活生生打了好几个转才堪堪停下来。

精疲力竭之时，我抬眼看了看西周，山崖峭壁之下，空无一人，再不见那戚薇神君的身影。

身体上磕的七荤八素，我心里却开心的不得了。

一想到自己终于可以摆脱戚薇神君的念叨，重得一片清净，我就觉得十分欢喜。

然那一袭青衣落在眼前时，我心里还是狠狠咯噔了一下。

倒不是因着别的，只是这戚薇神君向来云淡风轻，八风不动的，眼下也不知是怎么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水润润的，嘴唇也有些抖，看着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刺激，那脸色真叫一个难看，让我这块石头都忍不住想上去替他把把脉。

我本还存着些侥幸心里，想这山底下的石头何其多，我这厢不显山不露水的，定能在这千千万万的石块遮掩下躲过一劫，却不曾想他竟一眼就将我给认了出来。

啧啧，这戚薇神君不愧是天上地下最厉害的人，着实让我这块石头心生敬意，心生敬意！

戚薇神君将我从崖底带回来之后就在我身上设了禁锢之术，任凭我怎么挣扎都只得待在那一方天地里，再也逃不出去。

偶尔他心情好，也会把我拿出来，让我呼吸呼吸山里的空气，晚上睡觉时也会把我放在他的枕头边上，只是每每都会用仙法将我束缚着，叫我动弹不得。

至此，我终于得出一个结论，在这位神君面前，我这块没什么道行的石头还是老实本分些好。

若没有先前那一番折腾，我也不至于落得个连翻身都翻不了的下场。

啧啧，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我约么记得这戚薇神君将我带走之时，菩提老祖曾念叨过一句话。

那话说的好像是，“切勿执念太深！”

我当时没放在心上，只以为他是在跟戚薇神君说话，现在想来他这话其实应该是说给我听的。

我毕竟跟了他老人家一万年，想必他早就了解了我的脾性。

知道我不会甘于做那笼中之鸟，所以才提前说这话来提点一二。

可叹我这个榆木脑袋，到底是没听懂他老人家的言外之意，如今只能落得个自讨苦吃的下场，真真是怨不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