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娇女

牛记面馆是南瓦生意最好的铺子。

店铺刚开门就排起了长队。言子夜拿了号牌，乖乖站在队伍后面。

李玥在人群中很显眼，一群妇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飞来一个媚眼，一会捂嘴窃喜。李玥感到不自在，把言子夜拉到身后。

“干什么？！”

“帮我挡一下。”

李玥挤在言子夜跟前，屏山一样宽大的后背挡得言子夜视线全无。言子夜无语，竖起耳朵听后面的妇女在说啥。

刚开始还行，后来越听越不对劲。什么牛高马大活一定好，什么我要嫁他就给他生十个八个崽。

言子夜听得耳朵发烫，一只蜜蜂飞过来，李玥那屏山一般的后背在她面前扭来扭去。“别动！”言子夜大喝一声。李玥转过来看她。“叫你别动！”言子夜硬生生把李玥转回去，恶狠狠地瞪了那些妇女一眼。

妇女们见两人关系匪浅，便兴致怏怏地住了口。

走进面铺，李玥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霍公子！”牛老板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言、言丫头？！”

都是一条街上做生意的，彼此都认识。言子夜尴尬地笑了笑，老板惊讶之余把想问的话吞了回去。

李玥：“来两碗牛肉面。”

老板火急火燎地去厨房下单。

“你知道我为何要带你来这家店？”

“生意好呗。”

“全京城只要有人想吃牛肉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它。你家有什么东西，能让人第一个想到？”

言子夜思忖片刻，摇摇头。

“这就是了，你没有招牌，怎么跟别人争？”霍子默苦口婆心，一碗面只动了两筷子。

两人出了面馆，言子夜跟李玥道别。结果刚一转身，就看见一双大马蹄子悬在自己头上！

“闪开！”

马上的人勒住缰绳，马发出嘶叫声。言子夜浑身僵硬，眼看马蹄快要落下却动弹不得。李玥从人群中闪出，把言子夜揽在怀里，两人倒地避过马蹄。众人虚惊一场。

言子夜瑟瑟发抖，一回头就看见李玥惨白的脸。我、我......言子夜话不成句，李玥伸手覆在她冰凉的脸上：“好了，没事了。”

骑马的人从马背上跳下来。

李玥一抬头，发现是二哥霍珣。

“哦？是三弟......这位是？”霍珣上下打量言子夜。李玥见霍珣对言子夜起疑，立马将她推入人群。霍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玥：“难怪弟弟昨日拒绝母亲的提议，想必是手上的姑娘太多，挑花眼了吧！”

“二哥方才差点闹出人命，还有心思开玩笑？”李玥心里不舒服。

霍珣抽出马鞭甩在李玥身上：“贱婢的孩子也敢来指责我？！”马鞭的尾尖在李玥的脸上划开一道血痕。周围的人窃窃私语。李玥伸手抓住霍珣的马鞭：“适可而止吧，二哥。”

霍珣额上青筋暴起：“放手。”李玥不放。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言子夜偷偷绕到马背后。

“马哥，对不住了。”

说完拔下头钗，狠狠地插在马屁|股上。马吃痛，失控地朝霍珣和李玥奔去。李玥松开马鞭，霍珣勾住马鞍飞身上马，从人群中窜了出去。

首到霍珣完全消失，言子夜才悄然走到李玥旁边。言子夜看着李玥脸上的血痕，想帮他擦又觉得不好意思。“你怎么又回来了？”李玥一脸不悦。

“我放心不下......”

“我的事不用你管。”李玥打断言子夜的话。

“你这人真奇怪，帮了你也不说声谢谢。算了，看在你刚才救我的份上，不跟你计较。”言子夜看了看自己满身污泥，决定先回去换身衣服。

正当言子夜准备离开时，李玥叫住她。

“换好衣服后来花间楼找我。”

“去花间楼干嘛？”

花间楼是北瓦的一家歌舞坊，归大公子管。

“你刚刚怎么答应我的？”

别问为什么，照做就行。

李玥见言子夜神色不定，竟有种捉弄人的快|感，弯腰凑到她跟前：“我只有一个要求，画上你最漂亮妆，带上你家最拿得出手的胭脂。”

言子夜一抬头差点碰到李玥的脸，李玥漆黑的眼眸映出言子夜仓皇的表情，言子夜低头嗯了一声，匆忙离去。

一进家门，言子夜就觉得气氛不对。

一屋子人围坐在茶桌前，桌上有封信。

“怎么了？”

三张青白的脸转过来，鬼阴阴地看着言子夜。

“咦，够渗人的！”言子夜往后一退。正巧撞上前来奉茶的春分。春分把茶盘往桌上一放：“姑娘，你可回来了！林公子一大早就差人送信来说要跟姑娘退婚！”

“退婚？谁？”

“林公子，还能有谁。”

“哦，就是那个装模作样的书生。”言子夜拿杯茶往椅子上一坐。春分见她神色淡然，疑道：“姑娘就一点儿不难过？”

言子夜茫然道：“我应该难过吗？”

芸娘抽抽搭搭：“我的宝贝女儿，刚出阁就被男人退婚，以后还怎么嫁人呐？”言子夜一脸不在乎：“不嫁就不嫁呗。我看那靳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嫁过去反倒不幸。”

言子夜说完起身回房换衣服。众人的悲伤没了着落，悄无声息坐了会，便各自忙各自的事。

“春分，来帮我挑件好看的衣服。”言子夜面对床上一堆的襦裙、褙子无从下手。春分问姑娘做啥，言子夜只说自己去戏楼听戏。

“听戏，穿这件梅花裙就行。”春分拿出裙子在言子夜身上比划两下。言子夜摇摇头：“不行，太素。”言子夜挑来挑去，给自己挑了件牡丹裙。

换上衣服坐在梳妆镜前画妆，言子夜画得很仔细。两叶弯弯眉描得又细又长，一双丹凤眼玲珑生俏，双颊打上胭脂，唇上......言子夜对着一排口脂发愣，选哪个好？

我只有一个要求，画上你最漂亮的妆。

李玥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言子夜心头一热，选了浓淡适宜的茶花红。

“妹子，妹子。”言子茗着急忙慌地跑进言子夜的闺房，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福伯来了！”

福伯坐在堂前，跟芸娘和言老爷对坐相望。言老爷局促不安，一双手在裤子上搓来搓去。

“言姑娘。”福伯见言子夜出来便一脸媚笑，“这是公子特意让小的送来的衣服。”

福伯举起手上的百鸟朝凤裙。春分小心翼翼地接过长裙，生怕碰掉上面的丝线。

芸娘过惯了粗布麻衣的生活，陡然见到这么好看的衣服，老妇人的脸上竟有了一丝少女怀春的喜悦。言老爷却颇有些犹豫担忧起来。

“福伯，恕我首言，我们家虽穷，但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公子平白无故给小女送衣服，我们承受不起。”

芸娘呛道：“老家伙见识短，有什么承受不起，公子还缺件衣服不成？”

“你给我闭嘴！”言老爷一改往日的软弱威严道，“妇道人家，懂啥。”芸娘还想顶嘴，被言子夜按下去。“福伯，代我谢谢公子。”言子夜乖乖接下衣服。

“马车就在门外，姑娘换好衣服就跟我走吧。”福伯礼貌告退。

全家人诧异地看着言子夜。

“姑娘说听戏，难道是跟公子？”春分忍不住发问。言子夜点点头，避开家人的目光独自回房。

芸娘把言子茗拉到一边问他知不知道啥情况。言子茗装傻，但心底己经猜到几分。

“我说她怎么对靳豫凶巴巴的，被拒绝了也不难过。原来是攀上了公子，这个好，这个好......”芸娘自言自语，哼着小曲，把靳豫的信扔进火盆里。

——

火苗跳动，李玥看着火盆里的纸燃烧殆尽。

“大公子最近在跟内务府的人打交道。”

李玥对面坐着个绝色女子。

“他想铺官道的生意？”

“应该是。内务府的曹大人手里有明年宫廷的采购清单，我让雪儿抄了一份。”

绝色女子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李玥。

“一颗鸡蛋卖十两银子？这些人，油水捞得够肥。”李玥冷哼一声。

门外有人敲门，李玥把纸收起来。

“霍公子，言姑娘带到。”福伯传话。“让她进来。”

门打开，言子夜坐到李玥身边，李玥指了指对面的绝色女子：“这位是花间楼的主人，流萤姑娘。”绝色女子点点头。言子夜不明就里地回一礼。

“想请教流萤姑娘一个问题，花间楼的胭脂香粉从哪儿买？”李玥问。

言子夜一听这话会意了。

“霍公子什么时候关心起女子的胭脂香粉了？”流萤笑了笑，“姑娘们都是自己买，我管不着。”

李玥给流萤姑娘斟一杯茶：“我南瓦有家胭脂铺，东西不错但老板卖得太差，可否请流萤姑娘帮忙推荐一下，霍某感激不尽。”

流萤姑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言子夜：“是你家的胭脂铺吗？”

终于轮到言子夜说话了，她从腰包里掏出一盒胭脂放在流萤面前。“姑娘容颜绝丽，本不需要余饰点缀，但这款茶红口脂配姑娘的冷白皮再合适不过了。子夜与姑娘初次见面，借此薄礼聊表心意。”

流萤打开胭脂盒。只见里面膏体润泽，带着珠光，凑近一闻还有淡淡茶香。

“你做的？”

“嗯。”

流萤莞尔一笑：“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小娘子，怪不得李玥......”

李玥清清嗓子打断流萤的话。

言子夜莫名其妙看了李玥一眼，对流萤笑道：“姑娘要是喜欢，我下次多带点来。”流萤正要答话，听见门外丫鬟急道：“小姐，大公子来了——”

流萤慌忙起身：“可不能让大公子发现我跟你私下会面。”

李玥拉着言子夜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上楼的脚步声。“来不及了。”李玥朝流萤使了个眼色，流萤躲到门后。

“言姑娘，得罪了。”

言子夜没反应过，一把被李玥摁在地上！李玥解开衣襟口子，拨乱言子夜的头发把她压在身|下。下一秒门开了。站在门口，福伯跟在他身后。

“我、我说了......三公子有事，让我们不要打扰他。”福伯看到这一幕，脑子飞速旋转，尽量捡合适的词说。

似笑非笑：“大白天，弟弟好生兴致。”李玥抬起脸坏笑道：“哥哥要看吗？不妨进来坐着看。”流萤跟只有一扇门之隔，本就紧张，听到李玥这话恨不得上去扇他两巴掌。

一只脚跨进门，闻到房内的胭脂香粉气，又退了出去。

“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弟弟雅兴了。”说完替李玥关上房门。过了会，李玥听见脚步声渐远，坐起身。言子夜拨开头上的乱发，见李玥脖子上印了自己的口脂，想帮他抹开。

言子夜的手刚触到李玥皮肤，李玥就跟被铁烫了一样，立马站起来扣上衣襟。

“刚刚还如狼似虎的，人一走反倒娇羞了。”言子夜没羞没躁地说了一句。李玥脸“唰”得一下红了。

流萤噗嗤一笑：“托姑娘的福，我认识李玥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娇羞的模样。”李玥板着脸：“你赶紧去找，别让他起疑。”

流萤见西下无人，偷偷溜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言子夜和李玥两个人。两人都不说话。突然，门又开了。言子夜连忙扑在李玥身上。

“不用演，是我。”

流萤从门缝探出头。言子夜从李玥身上撤下来，李玥的手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

“忘了跟言姑娘说，下个月花间楼有一场游园会，京城的大大小小的商贾都参加。我给你留个摊位，你好好表现。”

言子夜鞠了一百八十度的躬，向流萤道谢。

“你该谢的人是他。”流萤指了指李玥，然后轻轻关上房门。

火盆里的火噼里啪啦地烧着。

言子夜忽然走近李玥：“我该怎么谢你，霍公子。”

李玥抬头，一张冰肌玉骨的脸近在迟尺。言子夜拾起一缕头发扫过李玥脸颊。李玥闷声道：“别动。”言子夜手不停，来回拨弄李玥。李玥一把握住言子夜的手。“你最好不要来这套，白白让人看不起。”

言子夜听到这话，心底松一口气。

刚才只是一试。

黄花大闺女来到花间楼，言子夜怕李玥图谋不轨，自己又答应了他三个月的‘霸王条款’不做不行。幸好这人还有点君子底线，就算日后胭脂铺生意不济，去霍府当丫鬟也不至于人财两空。

心里有谱，才能大展拳脚。言子夜看着李玥，蹦出一个微笑。李玥莫名其妙地把目光移向别得地方。

......

门外，流萤站了许久，首到房间里听不到动静，才默默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