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症候群

突然开始努力，往往都是因为黔驴技穷。

周老板一大早就召集大家开会，商量如何做这笔从天而降的订单。

伍玥与姜呦呦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然后提醒周千文：“老板，还只是个询盘哈！以前也遇到过这种大单询盘，客户满世界问价，问半天又消失不见了的事常有，我们先别太激动。”

周千文信心十足，“我有个预感，这个订单将是我们公司的转机。”他坚信他前两天许的愿灵验了，冥冥之中似有神助。

其他人表情麻木，并不信天上会砸下个大馅饼。

不过……

“日本？”来询盘的是个日本客人，问的是漆器，这一点很让人怀疑。周千文眉心一拧问伍玥，“我知道咱中国漆器更早，但有一说一，他们做得更出名，怎么会向我们进货？”

姜呦呦终于抬起眼。

伍玥眯着大睫毛笑，“显示区域是日本，但客户不一定是日本人嘛！”

“我们之前做过漆器吗？”

众废柴面面相觑，宋招凤支支吾吾，“好像做过一单，小订单吧，呃……”

“一个澳洲单，560美金，大漆彰髹的茶则，但客人说货不对板，要求退款了。”姜呦呦平静地说出那笔订单细节，接着说：“漆器不好做，别看网上那么多宣传挺热闹，能接大订单、报价也合适的很少。如果价格很贵，我们不赚钱，图啥？”

“不试怎么知道？”周千文脸色暗了暗，“都帮着分头找找供应厂家，May，你把客户的要求详细给大家说说。”

周千文匆忙说了几句便散会了，他说在前公司上班时积攒了不少名片和厂家资料，但都在杂物间堆着，要去翻翻。一个预测10万美金的订单，对做大生意的人来说金额不大，可对有船公司来说可是大单，在同行中也属大单了。

毕竟，国际站和速卖通两个店铺不管是to B还是to C，往往订单都不大，通常从几十美金到几千美金不等。最小的一笔是11美金，一个菲律宾的客人买个了小小的树脂背佛，加上运费还赔了二十多块。不过那时店铺刚起步，就当是刷单了，周千文也从不苟刻小单的利润。

可见，10万美金的单对这小公司来说有多诱人。

对于天上突然掉的馅饼，周千文打心眼里也不敢信，他虽不是天选的创业人，可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不过公司反正是个将死状态，死马当活马医一下也无防，万一有了奇迹。

打开公司账户，又打开私人账户，存款越来越少。想当初他把房子都卖了跑来上海，打了三年工，开了两年公司，想着是钱生钱发点小财，结果钱以最快的速度在减少。如果不开这个公司，这会儿好歹还是个有两百万存款的年轻人呢！

没有如果。

从杂物间翻找了一通回来，周千文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客户的询盘信息己经看了好几遍，滚瓜烂熟。他提了口气为自己鼓劲，在工作群里发了一句话——

：各位，这个询盘有很多变数，但莫问前路但行远方，做成了是天不亡我司，做不成也没有损失，我们大可放马一试！

群里安静如鸡。

又补充：成了加薪，也不需要搬家了。

这次废柴们回复得很快。

周千文一高兴，给这项工作起了个名字：绝地求生项目组。

姜呦呦没注意群里的信息，她又在转那个剔红笔筒想事情。

伍玥像发现了新大陆，“嘿，都没发现，你这个是漆器哎！”

她话音刚落，宋招凤连连摇头，“客户要对标日本质量的，她那个不行。”

姜呦呦懒懒瞥他一眼，“我这个是不行，你继续找。”

宋招凤没信心，伍玥也没信心，两人就此发起牢骚。谁信这笔订单呢？小日本狡诈的！他们自己都会做漆器，这不是在市场调研吗？

姜呦呦垂着眼，“因为我们人工便宜，可以低价收购。”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

两周过去，绝地求生项目进行得迟滞缓慢。

没有需要时，觉得网络上什么都有；有需要时，又发现什么有质量的内容都找不到。

公司从上到下找了这么多天，要么是大厂眼高不接单，要么是小厂的货不像话，要么是大师们出手就要高价。每次有人找到一家，把厂家信息发到姜呦呦面前，她都说不行。

“这盘子拼夕夕上29块钱一个还包邮，你觉得能对标日本漆器？”

“这明显不是客户要的雕红，是堆塑成形再压胎上去的。”

“这人我查过，名头堆得老响，名不符实，他三年不开张、开张活三年，做两个大花瓶就抵上我们的全部货价了。”

“……”

前面大家一鼓作气还有些劲头，后面渐渐信心衰竭，叶璎率先退出项目组，接着伍玥也不参与了。宋招凤每次在姜呦呦这里碰钉子，不服气，让伍玥把他找来的发给客户看，对方果然都不满意。

“我说呦呦，你指出的问题和客户说的一模一样。”他不得不服。

“我是品保，不懂也得学啊。”

“你是不是在学校也学过这个？”宋招凤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小心翼翼，实在忍不住好奇。

“学过一点。”

又过了两天，宋招凤也乏了，他拉上伍玥去找周千文，两人配合着说了十几个“不可能”，周千文没说放弃也没说继续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行呗，那咱继续找新办公室呗！”

***

大订单消失了，“绝地求生项目组”就地解散，除了周千文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短暂的斗志灰飞烟灭，及格主义重卷江湖，姜呦呦不知又从哪里学到新金句：你以为有好事的地方，往往都没那回事。

这样的思想在有船公司最受欢迎，大家很快就接受了天上不会掉馅饼的现实，并纷纷后悔竟相信会有奇迹。这些话原地磨上好几遍，就像破了针的唱片没完没了地重复，窸窸窣窣传到周千文耳朵里，搞得他大为烦燥。

原本放狠话要裁人只是想给他们点压力，可这帮不争气的东西，看来还非裁两个不可了。

伍玥第一个交上辞职信，她收到一个做运动服装公司的offer，薪资开得不错。

她对姜呦呦说，“为你们减少一个名额。”

“但周千文肯定从没想过要开你。”

姜呦呦羡慕她的潇洒，自知出场配置低，拿着肄业的学历再去求职的话，别的不说，光给那些用人单位解释就够让人烦的。于是只好夹起尾巴做人，帮周千文尽心尽力找了几处办公楼出租的信息。

“老板？”

这天她敲敲老板的门，声音毕恭毕敬。里面的周千文朝她望过来，不知为什么，在她脸上停顿了好几秒。

“进来。”

“老板，这两家怎么样？租金都能比现在少30%左右……”

姜呦呦不作他想，走到周千文桌子前，将手机正面递到他面前。不过她话说一半便收声，因为对方根本没看她的手机。

“呦呦，你到底为什么退学？”

姜呦呦始料未及，“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进公司的时候说，大学期间搞的创业项目得到天使投资，但创业失败投资人撤资，你先是休学，后来干脆退学还债，是吧？”周千文假意叹气，“只是觉得可惜，那么好的大学。”

“是……是啊……”

“是做木雕吧我记得？”

“哦，对。”谎话说太多，自己也忘了细节，她含糊地应着，不详的预感笼罩全身。

周千文笑了一下。

这个笑让她心里发毛，心想是不是我说错什么，或是胡编乱造的理由被发现了？她把手机缓缓收回来，看这个情况，公司大概也不需要她帮着找办公室了。

“呦呦，你为啥要假装堕落，故意把自己弄这么颓废呢？”

姜呦呦再次愣在原地，后面接着死般的沉寂。

“我没有啊……我……嘿？干吗呀怎么突然说这个……”她语无伦次，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你要是觉得我能力不行，可以首接说。”

“你就像个苦行僧。”

“不用这么说我吧？”她心中泛起几圈苦涩，掺杂着委屈和懊恼，还有抵抗。想开就开，废这么多话干什么！

“那不说了，不好意思。”看她脸色有变，他将后面的一些话咽回去。

周千文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对着她，“就在刚刚你进来之前，那个漆器的客人付了一万美元的订金，喏，这是水单。因为店铺还没产品链接，他没走店铺，也没走西联和贝宝，付到我的私人账户了。”

话题跳脱得过快，姜呦呦喘了口大气回过神来，仔细看了水单，“是马来客户？”

“对，并不是日本客人。具体情况一会儿把May叫过来碰碰。”

“可为什么是我们？”姜呦呦十分不解，“我们两个店都没怎么上漆器。”

“老客人从我们这儿买过东西，觉得好了推给别人；我们也去过几个展会，接待过外国客户，发出那么多资料名片，会有一些回馈；还有，可能是领英上加的……都有可能啊！”

“也对。”虽然她死活想不起公司有什么成功的漆器订单经验。

“把伍玥叫进来。动不动就不干了，这不来机会了吗？”

姜呦呦离开时，周千文重重地吁气，似乎刚才说的话用了他很多力气。

“对了呦呦，你以前说过，你大学创业项目做的是漆器，不是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