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情书

“事情的完整经过就是这样。所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眼前这个男人邋里邋遢，漫不经心地朝着我说道。他的眼神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似乎在嘲讽我，又像是在可怜我。真奇怪，我有什么可怜的。

我轻咳一声，转过身在这间略显杂乱的出租房里走了几步。房子很小，几步路就到头。我沉浸在了自己的思考里：“你的意思是，你完全不认识屋子外的那位女士，也没有试图把她拖进这间屋子，并且，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一首都是这么乱，地上的玻璃渣是你觉得好玩或是好看才一首留着的，最后，那位女士的包自己长了脚跑了进来，喏，现在还在那边的床上呢……”

我转过头似笑非笑和他对视：“我说的对吗，先生？”

“哦不，这位小姐，我想你完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实际上，是外面的那位女士，她借着与我约会的理由，试图在酒里下毒谋害我。要不是我鼻子灵，现在早己经去见亲爱的上帝了——实不相瞒，在你破门而入之前，我正准备扣押她去警察局呢！”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认真且毫无迟疑，脸上带着点戏谑的看好戏的浅笑，这让他看起来很轻浮，不过我想他肯定认为自己很帅，真是个自恋的家伙。

不过我的第一步显然失败了。我本以为在我无情讥讽他一番之后，他是会恼羞成怒的，我再加以引导，定能让他不经意间说出真相。没想到他这么狡猾，头脑清晰得完全不像一个胁迫无辜女性的变态男。

我无视了他的狡辩——看看他邋遢的样子，貌似一米八的大块头，再看看这房间里一眼看得到边的家具设施，谋害他，图什么呢？

再说了，想起我路过这层楼时在外面听到的惨叫声，那完全是一个可怜的女人遭遇了可怕的暴力对待才能发出来的叫声。虽然事实和我想象的有点出入——当我破门而入时，女子只是被男人拖着往外走，而并未受到任何伤害——但我坚信只是因为伤害还未来得及实施。幸好我今天心血来潮想要减肥走了楼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我决定让这个坏男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最好关进监狱里，反省错误，再不敢犯。我顿时正义感爆棚，想象自己是悬疑剧里运筹帷幄的侦探，高深莫测地问道：“你说是她陷害你，那有什么证据？”

他缓缓站首了起来。之前他一首都是半个身子撑在角落里的那个大书架上，灯影掩盖了他大半个身影。再加上T恤拖鞋大裤衩，连头顶的头发也是杂乱无章如同一堆鸡窝，让人有一种这只是阴森森弱不禁风的死肥宅。如今现出他全部的身形，我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可怕起来——他要干什么？要像对付外面那个女人一样对付我吗？我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他慢慢向我走来。我下意识后退。他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嘴角又露出了最开始看我的那种嗤笑。我脸刷地就红了。露出整张脸后，貌似还挺帅的。

我犹故作镇定：“这件事情看来是说不清了，我想还是请警察来比较好。这位先生你觉得呢？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还是两位当事人都要在场，这样吧，我去门外把那位女士叫进来，我们一起等……”我的话语在拉开门的一瞬间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口气险些没能喘得过来。

门口哪还有什么妙龄女子，地上门上全是一片黏糊糊的红色液体，应该是某种动物的血，还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腥臭味。地上扭扭捏捏写着两个大字，在幽黑的过道里借着昏黄的应急灯，显得格外醒目：

——“偿！命！”

我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到了我的身后。他突然出声：“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行吧，您这一出声，刚缓过来又被吓个半死。

我转过头去看他。他的眼睛很深邃，里面似乎在翻涌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情愫。迷离而痛苦地沉浸在了某段过往，时而放松，时而紧绷。我一时忘了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是我心中罪大恶极的变态杀人犯。

而此时，我只觉得他有故事。

我知道自己不该私自窥探他的故事。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也该到此为止了。他们的故事，应该由他们自己去解决。

他说，“一起喝一杯吗？”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名为悲伤的气息。气息很浓烈，足够具有迷惑性，让人拒绝不了。就像一个可怜的求大人抱抱的孩子。失魂落魄，是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虫。他正等着我去救赎，等着我去温暖他的内心。我鬼使神差地点头，“好啊。”

我听他诉说了他的故事。故事没什么新颖的，不过是一个坏女人，跟他谈了一场不怎么样的恋爱，却又整天疑神疑鬼。一会儿说自己怀孕，一会儿又说孩子没了，一会儿说要分手，一会儿又要复合。颠三倒西，不知所云。简单来说，或许只是一个刚逃离精神病院的疯子。

故事虽不怎么好听，讲故事的人却格外迷人。他痴情、善良、勇敢、大方，面对前女友的骚扰，每次都说要交予警察局，却每次都狠不下心来伤害那个本来就很可怜的女人。他说，没关系的，总会变好的。

为了听他的故事，我和他的来往悄然密切了起来。他真是一个可怜的男人，本应幸福无忧地奔跑在阳光底下，却被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拉到深渊里。

——不行，我要拯救他！

我说：“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他似乎被吓到了，有很长时间的呆滞。他张口想要说什么，我连忙开口抢先他道：“过去是应该被遗忘的，不重新开始，怎么知道前方没有大把阳光和鲜花在等着你呢？”

他笑了笑，珍重得点了点头。

就像看了一部漫长的电影，我幸福地幻想了我们的一生。从恋爱，到结婚，到生子，再到徐徐老矣。可是这部幻想曲，才上映一半，我就觉得头昏眼花，全身乏力。骨头都散架了，拾不起一点精神来。

电影依然在放着，上映的却像是别人的人生。女主角和男主角恋爱了，男主角表面是谦谦君子，实际上却是玩弄女性深谙pua之道的渣男，后来女主角意外怀孕了，兴冲冲告诉他和他商量结婚事宜，没想到男主角压根不想结婚也从未想过做父亲，两人争吵期间，男主角一失手把女主角推下过道，导致女主角的流产。女主角出院后立即找到男主角讨要说法，却发现他早己有了新欢，依然是那副谦谦君子模样。女主角和他对峙，和他吵骂，他只不说话，全是一副大度容忍疯子的样子。女主角一闹，他就受伤无辜可怜包容，就算是颓废邋遢的外表，依然阻挡不了他欺骗涉世未深的女孩的步伐。他就是一个魔鬼，一个心理扭曲有着变态嗜好的恶魔。女主角想，我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究竟该怎么办……

我恍然惊醒。还好，只是一场梦，我遇见的那个男人，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只是，低下头的一瞬间，就突然看到了怀里抱着的一个桶，桶里还残留着没有倒干净的血红色流动物，肆无忌惮地向外散发出熟悉的腥臭味，这是……

这赫然是门口写下“偿！命！”两个大字的作案工具！！！

每当你闭上眼睛洗脸的时候，镜子里就会有个你在看你。

这个我，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