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叶

三年级开学没多久，赶上秋收，温媛照例留在家中，听凭奶奶差遣。

赶上周末，田间地头也能见到几个孩子在帮忙。温媛跟着奶奶在自家地里忙活，几只大羊拴在地头吃刚砍下来的玉米秸秆上半枯的叶。

奶奶在前砍倒玉米，温媛跟在她身后剥，她力气小，玉米外壳包得紧实，剥出己是不易，再将其从杆上拽下，更是艰难。

一垄接着一垄，手上老划痕添着新划痕，有时冒出些小血珠，很快就变得脏兮兮的了，她也顾不上擦一擦。只觉两只胳膊沉沉的，累得轻轻发颤，奶奶己经离她很远，她只得咬紧牙关继续剥一根接一根的玉米。

每年开学需要交学费时，奶奶总在她耳边抱怨家里地少，没钱，还有几张嘴吃饭。她还有些弄不清楚种多少地才能让家里有钱，但是炎炎秋阳之下，她觉得家中的这块玉米地好大好大好大，大到她一天都走不完。

太阳终于西斜了，奶奶在不远处喊：“丫头，天晚了，把羊赶回去，回家做饭去吧！”温媛听了如蒙大赦——今天终于结束了。

她忙站起身来，眼前发黑，她又跌了下去。她坐在玉米秸秆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视物，两只饱食的白色毛毛虫扭着身子爬到了她的脚上，一前一后。

温媛愣怔地看着它们，等它们快爬到她的小腿上，她像才反应过来似的，拿起旁边的玉米将它们挥下去。她是害怕毛虫的，看到它们无骨蠕动的身体，觉得汗毛倒竖，都快成成小刺猬了，但玉米地毛虫太多了，她只能忍着，装作看不见。

装着装着，仿佛就真得不害怕了。

“你怎么还不去。”奶奶的催促声又响起。温媛忙站起来，身子飘飘，脑袋沉沉地向羊群走去。

玉米收完了，地太干，还不能秋种。

每年秋种都需要请本家这边的叔叔大爷帮忙耕地，这些是人情活。所以自家地里忙完了秋收的活儿，她和奶奶还需要一起去今年帮忙耕地的大叔家搭把手。

大婶为人向来热情和善，一大早，她见一老一小到了她家门前，等着一会和他们一起前去地里，忙乐呵呵道，“女孩子就是乖，我家这两小子不添乱就感谢神了。”

温媛拘谨地笑笑。

奶奶在旁撇撇嘴，她总觉得这小辈是在显摆家里有两个儿子，接腔道：“丫头片子能顶什么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叶子今天就别去地里了，今天周六，孩子都在家，你跟着家旺几个一起到大渠放羊去。你还能看着他点，别把羊丢了。”大婶没接奶奶的话，转头对温媛说。

温媛见奶奶也没有反对，就乖乖点头答应。

入秋一段时间了，湖野里供牛羊吃的草也不多，北面的大渠空地上堆了很多花生秧、玉米秸秆等，孩子们只需要将牛羊赶过去，敲个木桩，绳子一拴，就可以聚在一起戏耍了。

温媛和吴家旺把羊赶到大渠时，这边己经来了几个孩子，有前村的，也有后村的。后村住户本就少，温媛这一辈大小差不多的孩子，也只吴家旺、吴家勇兄弟俩，还有一个不是本家的，其余的不是年龄大些就是太小。

前村这般大小的孩子要稍多些。

没多一会儿，大渠的空地上就聚集了一群羊，几头牛还有十来个孩子。

有些孩子是来放牛羊的，有些孩子是来凑热闹的。前村的吴秋月和吴心月姐妹俩就是跟着堂姐吴娟娟来玩的，吴秋月与温媛同班，但俩人交集并不多；吴晓燕的到来让温媛满心欢喜。

男孩子有、吴家旺兄弟俩，和前村的吴家宝、吴家川、吴传成。“传”要比“家”高出一个辈分。虽然吴传成刚读初一，但按照村里的规矩其他孩子是要喊他叔叔的，尤其是本家人。

女孩子这边聚在一起玩起了跳房子，先用一小块石头在地上画出大矩形格，再把大的分成小的，歪歪扭扭不规整，但孩子们玩得很是开心。

男孩子那边又是跳马又是斗鸡，也是吵吵嚷嚷。

然而童趣和乐持续不久，几个男孩子就发生了冲突，看站姿队形，应是与众敌对的那一个，想来也是，他到才两年，不是原住民。

眼见要打起来了，几个女孩子忙跑过去想要帮腔或是劝解。

之前在他妈妈的嘱咐下帮温媛背过几次草，那忙温媛一首是记在心上的。现下，温媛见本家的二哥吴家勇和前村的吴传成准备扬拳头了，也一脸勇斗模样。

她忙上前拉着他衣服，急急说，“二哥，不能打架，回去婶子该骂你了。”

“不用你管，一边去！”吴家勇扯开温媛的手，“我们今天就要把这外来杂种打一顿！他就老实了！”

一拳打到了吴家勇脸上，是的拳头，就在他转头拉开温媛的功夫，被亲爸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打了！吴家勇气涌天灵盖，冲上前去，吴家旺见哥哥被打跟着冲了上去，吴传成也加入了战局。

几人混战一如旁边村民乱堆的玉米秸秆，当然被压在下面的是伶仃一方。

吴家宝和吴家川在旁助威，温媛和吴晓燕试图拉架，也是徒劳，两人还被拳脚无意波及。吴秋月几人远离战场，偶尔喊一句，“别打了。”

打够了，打累了。

这时，吴传成颇有长辈风范，率先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再拍拍仍意犹未尽的吴家勇，“别打了，放过他吧。”

两人这才停下，脸上、胳膊上自是有些小伤；再看还未爬起来的，鼻子流的血糊了半张脸，露出的脖子和胳膊也是红一块，伤一块。

他一双眼睛仍气汹汹地死死盯着站起的几人。

温媛忙上前想扶他起来，抬起右手推开她，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脸色阴郁，一句话未说，慢腾腾地挪下河边，就着河水洗脸洗手。

一场风波止息，吴家勇几人像无事发生，又像是要故意气，继续开心玩闹。其余几人坐在一旁空地上，吴秋月和吴娟娟在翻花绳。

温媛忧心地看着独自坐在河边的，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对着他单薄的背影空叹几口气。

大渠那场打架风波结束得悄无声息，没有在村子里传出任何闲言。尽管负伤明显，可现在的爸爸，他连一声都未叫过，又指望谁去给他讨回些公道呢。

虽然当时没有接受温媛事后搀扶的帮助，但温媛觉得他对她的态度好像不太一样了，比如上学放学路上或是校园里遇到了，他会和她打声招呼；割草的时候遇到了，如果天晚，他会主动帮忙背筐，送她一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