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尘缘

简丌够狠，北方商道大半都在他们简家手里，他不加钱后面三个月就只能喝西北风去。梧桐恨不得捞起手边的烟灰缸照着他后脑勺砸过去，可惜那人先一步走出书房，嘭的一声把门关上，干净利落，一点机会也没给留。

这边明目张胆的在桐大少爷那里讹了钱，简亓心情大好，大手一挥招呼司机送他去凤栖楼，到了门口却看到通知牌上写着宋玄保病，当晚演出取消的消息，无可奈何只好打道回府。

简亓自己住在城南，他买下一栋静谧的小楼，平日里只有仆人兰姨和司机黎树两人会过来，周末他会去本家和哥哥家住两天，除此以外，这栋私宅是不常会有人来的，知道的人当然更少，是以当他看到家门口站着宋家班的人时，不得不说是有一点诧异的。

贺呵呵在门口等了许久，见简亓的车终于出现，他有些急切的跑过去，简亓摇下车窗:″你是……小贺？″

"对的，简先生还记得我。″

"有什么事吗？″

"我……我来给您还伞。"

简亓见他话里有话，便招呼他进了屋。

"小贺，有什么事不妨首说，是不是你们班主有什么难处？"

"我们班主病了。"

"我刚从凤栖楼回来的时候，看到了告示，是很严重的病吗？″

"那天回去只是有些风寒，到了第二天却开始发烧，己经烧了一天一夜了，请了郎中吃了药也不管用，我没法给丁老板打电话，他出城了，于是我只能来找您了。″

简亓好看的眉毛皱起来:"怎么不去医院？"

"医生给瞧过了，说要住院，可是现在床位紧缺根本没有位置，所以想来求求您有什么办法没有。″贺呵呵签，争得嗓音都是颤抖的。

"你别急，你先在这儿坐着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兰姨给小贺拿点吃的。"简亓深陷温柔，言语里透着让人放心的力量，他简单吩咐了一下便上了楼。

兰姨端来一杯红茶一碟点心，贺呵呵无心吃喝，只局促的坐在沙发上，心底的不安全部浮在脸上，兰姨宽慰他:"你放心，既然我们少爷己经说了要帮忙，他就肯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贺呵呵这才象征性的挖下一块蛋糕塞进嘴里，入口绵软，甜而不腻，是他们家小班主会喜欢的味道，正当他想着这一会儿怎么想办法把这蛋糕带走的时候，简亓从楼上下来，接过兰姨递来的外套便带着他出了门。

"我订了一家私人医院，院长是我的朋友，你大可以放心，我现在送你们过去。"

医院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简亓办好了住院手续来到病房，看到宋玄己经在输液便放了心，他压低声音告诉小贺:″不用担心，宋玄是急性支气管炎，估计是前两天着凉的缘故，在医院调养几天就会好。你回家收拾些日用品过来，黎叔会送你，我在这边看着他。″

贺呵呵根嘴点点头，简单向简亓到了谢便便忙忙出了门。

简亓看了看病床上熟睡的宋玄，白净的脸蛋烧的通红，眉头紧锁，小嘴煞白，干得起了皮，谁见谁心疼。

"怎么烧成这样。″他摸到他一头热汗，又去拿来棉签沾水给他的嘴唇湿润了一下，隐隐约约的，他好像听见小朋友在迷迷糊糊的呢喃着什么。

他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听见他声音沙哑，用一种几乎恳求的语气在呼唤一个人。

"我不答应……你不能丢下我！″

"……哥，你不许走！″

″……别走！″

"严好香！"

贺呵呵回到医院推开门的时候，半个病房都沉浸在如血残阳里，简亓坐在宋玄床边抬起眼，神色暧昧不明的望着他:

"小贺，严好香是谁？″

贺呵呵闻言一抖，拿着水杯的手一晃，咣当一声，玻璃杯摔碎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从贺呵呵慌乱的眼神里，简亓似乎读到一段北平往事，然而接近真相的一瞬，他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怯踟蹰来。而贺呵呵嗓音忽然像是浸了雨，带着软塌塌的倦意和湿淋淋的悲切，把所有欲说还休的情与爱都拖地深远而绵长:

"那仿佛是前世的故事了。"

时间退回到民国十七年，彼时宋玄还叫宋雅萱，在他初识情爱的十二岁，天真懵懂，百无禁忌。

年末是各大戏班子最忙的时候，宋九印带着戏班子辗转各家去唱堂会，红白喜事是你唱罢我方登台，宋雅萱回回都跟着，但是生活不允许他上台，只能帮着师哥师姐在台下打打杂，偶尔跑个龙套热场子，台下座儿的掌声热烈起来一瞬，他该下场了，演出开始以后，锣鼓喧天，丝竹盈耳，他就躲在戏台子的锦缎绣花门帘后面看师兄师姐们同台唱戏，满心羡慕和憧憬。

宋九卿回回上台的时候，台下的座儿发疯了一样的鼓着掌给他叫好，随便一个眼神就有人为他神魂颠倒。

那时台下的宋雅萱看着台上的宋九卿，他想的是什么时候他也可以在这梨园里拥有一席之地，有人满心满眼只为他而来，他一招一式都有人鼓掌叫好。

彼时他还不知道他日后会成为名垂梨园史册的名角儿，是凭着一把好嗓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朝登上戏台，世人皆听他调令的戏皇宋玄。

大年三十那一晚，戏班子赶的最后一场堂会在严家，雅萱进门时看到一块匾额，上西个大字--

三代为将

雅萱觉得那边上的字苍劲有力，庄严肃穆，比师傅的字还好看。

那时他还小，还不知道这样的一块匾额意味着什么。

寒风吹彻，寒星飘下几片雪花沾在头发上，戏台上正在演《红鬃烈马》薛平贵和王宝川刚刚私定了终身，宋雅萱便下了台，他兴致缺缺， 见众人无暇顾及，便跑到后台随便扯了一件披风，自顾自玩耍去了。

开门枝鸟散，玉絮堕纷纷，黏在眼皮上的白雪很快就融化掉了，顺着脸颊滑下来，宛如泪痕，他闯入一大片梅园，夜色里大朵大朵的红梅花，在纷纷白雪下开的十分纵情而灿烂。

"今日夫妻重相见，只恐怕相逢在梦问。"他把脚步放慢，一面走一面哼着武家坡，随手折下一支开的正好的梅花，完全没有注意到梅树后面正有人慢慢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