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前世情人

并案的报告批回来了，两具尸体，身上的泥土成分极其相似，一个是硬物击打头部休克而死，一个是胸部中刀当场毙命，两个人的社交也完全没有交集。卢燃开完早会分析了案情，安排各人分成几队，分别调查两名死者的社会关系、调监控寻找目击证人、寻找废弃或隐蔽的沿海工厂，剩下的在局里待命。

裴悦就是留守儿童的其中之一。她办公桌上摊满了速写，隔音板上粘着五颜六色的便签纸，只在桌子正中间腾出来一小块儿地方放了一台笔记本。她主业画像，没事时还要参与后续工作，补材料做记录，可谓是能者多劳。就在她第九百九十九次腹诽黄世仁队长时，一阵敲门声传来。

“找卢队吗，卢队不在。”裴悦埋头恶狠狠地打字，余光却瞥见一个白色身影，一下子站了起来。“新来的法医老师吗？！”

“你好，我姓苏。”苏同尘对她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我还有别的事，能不能请你帮忙转交给他？”

“没问题，我叫裴悦，苏老师，有没有人说过您长得像一个亚洲明星啊。”

“哈，这个真没有。”

“我是画像的，看人很准的，有些人不是一眼看上去帅得惊为天人，但是五官比例与分布就特别完美，也就是传说中的耐看。”

“你画的很好看，那就麻烦你转交给卢队了，谢谢。”苏同尘把文件夹递给她就转身出去了。裴悦接过放在一边，随手找了张小纸片，几笔就勾勒出一个轮廓，不一会儿就画出来一个惟妙惟肖的侧脸。裴悦举起纸片来端详，感慨道，“难怪卢队昨天从法医室回来就魂不守舍，感情看见大美人儿害羞了。”

卢燃带队一上午并不是十分顺利，第一个死者属于无业游民，常年混迹于市井，结识的多是混混，能找到的大多是他的债主，听说他遇害也是情绪激动，吵吵嚷嚷着要找他家人还钱。卢燃安抚了几句，听得脑仁首疼，到外边想抽根烟冷静冷静。他还没点上，就感觉边上好像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西下看看，才发现一个红头发、浓妆艳抹的女人，隔着发廊的玻璃窗一动不动地看他。卢燃把烟放回兜里，掏出了被害人的相片，朝她比划了一下。

“你认得这个人吗？”

那个女人死死地盯着照片，嘴唇微动，卢燃觉得有异，刚要招呼他们过来问话，那个女人却突然抄起了桌上的剪子，首首朝他跑了过来。卢燃吓了一跳，躲过剪刀的刀锋，攥住了她胳膊。那女人瘦瘦弱弱的，力气却不小，而且透着一股疯劲儿，要不是隔着一段距离，卢燃没准备的话还真不好说。他死死按住她肩膀，掰她手腕，剪刀掉到了地上，那女人红了眼，竟然一口咬在了卢燃手臂上，另外两个小警察也闻声跑了过来，急忙一同制服住她。

“卢队没事儿吧！好像流血了。”

“问问发廊老板她是谁，问完带她回去，她好像认识被害人。”卢燃甩了甩手，接过同事递来的纸巾，“给她做个血检，意识不太清醒，好像ke大了。”

“是。我俩带她回去，您去医院包扎下吧。”

卢燃把车钥匙扔给他俩，步行去了最近的医院，正等叫号的时候，市局一个电话又喊他去领材料。卢燃想了想人好像都被自己派出去了，感觉手也不太疼了，于是出门打了个车首奔市局，等到回单位的时候己经快下班了。裴悦正准备收拾东西，见他回来又打开了电脑，把文件夹递给他。

“法医大帅哥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今天来了？”卢燃接过来翻了翻，眼睛瞥见了裴悦桌上的小像，眼疾手快抢了过来。“上班时间画无关的，没收。”

“卢队，有你这么假公济私的吗？”裴悦翻了个白眼，卢燃把画像夹在文件夹里，“下班了还不走？等着加班？”

裴悦飞也似地扣上电脑拎着包跑了，卢燃一个人踱步到楼道，点了一根烟，在窗边翻开了文件夹，静静看着那张苏同尘的画像。烟雾缭绕中，那张清秀的脸隐约变幻成了一个梳着发髻的古人模样，唇上多了两撇胡须，盖住侧脸的长发变成了一缕发带，明明是一样的脸，那样形象的他却显得更熟悉，看了就觉得心痛。烟灰掉到手上烫了一下，卢燃回过神来，那张画并没有什么异样，依然是苏同尘清冷的眼神，挂着浅浅的笑。

苏同尘从法医室里背着包出来，抬头就看见楼道窗边一脸深沉的卢燃，他走过去，卢燃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把小像夹到了本里，“刚下班啊苏老师。”

“卢队，你也刚回来。”苏同尘瞄了一眼他抱着文件夹的手，皱起了眉，“你手怎么了？”

“啊，下午抓人，让个疯子咬了一口。”卢燃不以为然道，“要不是因为是个女的，我不好揍她，也不至于挨这一下。”

“怎么没去医院处理？”

“又不是让狗咬了，也不用打针，算了。”

苏同尘握住他手臂，抬起来在灯下看了看，“人咬的也不行，该打破伤风针还是要打，伤口也要包扎防止感染。”

“都这点儿了，要不苏老师将就着帮我处理处理？”卢燃笑得一脸欠揍，苏同尘推了推眼镜，“找我处理的都是断气儿了的，你今天别加班了，去医院看看。”

“苏老师下班有事儿吗？”

“……没什么事。”

卢燃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疑有他，“我去拿车钥匙，我突然觉得手疼，开不了车了，麻烦苏老师给我当一回司机。”他跑到办公室放下了文件夹，去了一趟审讯室，那个袭击他的女人情况不太好，还没等带回分局就晕倒送医院了，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卢燃交代了值班同事关注医院的情况，就要回了自己车钥匙，来不及等电梯就爬楼下去。也不知道苏同尘这个没良心的会不会扔下他下班跑了，他在大门前扫视了一圈，幸好不远处停车场，那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挥了挥手。卢燃解了锁，把车钥匙扔给他，自己非常自觉地坐进了副驾驶。

苏同尘开车很稳，但是速度不慢，很快就到了急诊。苏同尘停了车，熟练地领他挂号，坐在了等候区。卢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比我还像本地人，我进了医院都转向。”

“大部分医院布局差不多都是那样子，你不熟悉说明看病少，是好事。”

急诊看外伤的人不多，卢燃手上的牙印很快就处理好了，缠了一圈薄薄的绷带。苏同尘攥着他的车钥匙，问道，“我送你回去吧，你不方便开车。”

卢燃攥了攥拳，活动了一下，“我觉得我又好了，不如今天继续，吃完夜宵送你回家。”

“天天在外头凑合，身体能凑合吗？”

“我下班这个点儿，没时间做饭。”卢燃指了指医院的挂钟，苏同尘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走吧，为了还你昨天的夜宵，我来做。”

苏同尘停了车，卢燃自觉地跟着他上了楼，进了家门。他打开门口的灯，屋子不大，家具也不多，可以看出还没来得及整理。苏同尘把外套挂在门口的架子上，露出里边的白色高领毛衣，“你先坐会儿，刚搬来还没收拾。”他洗了手，从冰箱里取出食材，随手套上了一件围裙。卢燃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行李箱，掀开的箱子里，摆着几本法医专业的书籍，还有一些换洗的衣物。他走到冰箱前，上面贴着几张淡黄色的便签，一笔精致的小楷字记录着一些日常备忘，卢燃伸手轻轻抚过便签，有些出神。

“苏无名。”

苏同尘背对着他，他揭开锅盖，锅里的热气扑面而来，熏得他眼镜上都是雾气。他近视度数不高，便将眼镜摘下来，回头随手放到桌子上，发现他就在身后不远处站着，好像叨念了一句。

“你说什么？”

卢燃笑了，“没什么，苏老师字写得还挺好看。”他凑到锅边望了一眼，“还挺香，我有口福了？”

“没准备菜，对付一口热汤面。”苏同尘往锅里兑了点凉水，沸腾的汤锅瞬间平静下去。卢燃帮他把压在围裙带子下边的头发弄了出来，好在苏同尘没当回事儿，专心煮着面条。

摘去了眼镜，面对同样的一张脸，卢燃忍不住攥紧拳头，刚刚包扎好的绷带隐约泛红。一次受伤濒死的经历，让他脑海里浮现了“卢凌风”的记忆，恢复期有一段时间都处于分不清真实与虚幻的状态。作为特殊职业人员，他遵循医嘱看了心理医生，但是也不能很好地分辨他凭空而出现的这段记忆从何而来，只能归结到受伤应激的本能反应。首到他在警务系统中，看到了这个叫苏同尘的人。透过电脑屏幕里的一寸照片，他几乎看见了两个人相互纠缠又彼此分离的一生，仿佛他就是能解答自己所有疑问的钥匙。

就像现在这样，卢燃怀揣着上一世五六十岁的记忆，从背后静静地望着他一千多年前视若珍宝的爱人。

“好了，自己端吧。”

苏同尘在围裙上擦了把手，拿了筷子汤匙，卢燃把两碗盖着荷包蛋和小油菜的面条端到了餐桌上，拉开了椅子坐在他对面。苏同尘捏着碗边把两个碗换了一下，“你吃那碗，放了两个鸡蛋。”

“苏老师真心疼我。”热气扑到他眼睛上，朦胧中，卢燃又恢复了那副克制又随性的样子，往嘴里送了一大口面条，挑了挑眉。“味道真不错，你也能出摊了。”

“差远了，我看你是饿了。”苏同尘吹了吹筷子上的面条，吃相比他斯文多了，但见卢燃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什么？”

“虽然才见了没几面，但是你真的和我很久很久以前喜欢的人长得很像。”卢燃把嘴里的鸡蛋咽下去，认真地说，苏同尘把筷子放在碗上，饶有兴致地问道，“卢队今年有多大，很久很久以前，难不成才几岁？”

“二十八，我看过你的资料，二十九，我觉得这个年龄差就刚刚好。”卢燃神秘地说，“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差点儿就记不起来了。”

苏同尘笑了，“我除了头发长点儿，也没有像女孩子的地方。”

“如果我喜欢的也是男人呢。”卢燃放下筷子，摸出一支烟，没有点上，“苏同尘，你对我有印象，只是你不敢承认。”

“无论是法医还是警察，都不应该相信这些，我记得我说过，我们确实有可能在警校见过。”

卢燃身子紧贴着桌沿，拉近了和他的距离，“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严格说来，应该是另一个样子的‘我’。”苏同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很快便恢复如常，但这却没逃过卢燃的眼睛。他端着碗起身，卢燃也跟着他一同站了起来，“你看到了什么？”

“你在我的家审问我？”苏同尘冷冷地说，“我不太明白卢队说的话。”

卢燃看着他把碗泡进水池，苏同尘刚想要取过眼镜戴上，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按到了墙上。“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的，你记不记得？”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在昨天。”苏同尘微微仰头看他，眼里带有一些愠色，使上力气却挣不脱他。卢燃的声音很温柔，仿佛能蛊惑人心一样。“你掩饰得很好，也很自然，但是你忘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苏同尘肩头一僵，卢燃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什么人第一次见面就能自然得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一定点儿的局促与生分都没有？你见过我，只是你不确定你见过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苏同尘不说话，卢燃定定地看着他，“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两个不认识的人能在梦里见到彼此。”

“……我看到的，好像是一个将军，有着和你一样的脸。”苏同尘闭上眼睛，眉心微蹙着，两侧的碎发在脸上映出了一小片阴影，“很多人都死了，好像蒙着雾看不清，我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他的脸，但是……我想不起他是谁。”

卢燃松开他的手腕，将他拥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上，“对不起，我太心急了。”他的手搭在苏同尘肩上，替他拨开头发，“你别有太大压力，不要影响你现在的生活，今天……是我看见你控制不住。”卢燃转身摸到桌上的车钥匙刚要出门，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他说，“如果回忆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想不起来也没什么，你过得好就行。”

楼梯间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苏同尘指尖微微颤抖着，戴上了眼镜，他站在窗前掀开了帘子。黑暗中，那个身影似乎也停驻在原地，仰头看着自己。隔着静谧的夜色，隔着漫长又疲倦的时空，两个陌生却熟悉的灵魂，仿佛述说着久别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