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客栈的女东家从楼上走了下来。
她三十多岁模样，生了一张圆圆脸，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腰间系了个乌布裙，先仔细地打量了郭守成一番，才说：“你说你家祖上出过御厨？”
郭守成面不改色地点头：“是。”
东家沉默了片刻，问：“你想要什么？”
郭守成笑了。
她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郭守成也不瞒着，首言道：“针、线、刀，还有一整缸的水。”
其他都好说，唯有刀……
“你要刀？”
东家狐疑地看着郭守成。
是呢，她一个罪犯拿刀能干什么？
“救人。”
郭守成坦言：“我夫君受了重伤，没有郎中，我需要用刀清理他伤口上的腐肉。”
别说店小二了，这回连东家都变了脸色：“你还懂医？”
郭守成微微颔首：“略懂。”
东家惊魂不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半晌，还是松了口：“我家灶房确实缺个人，你过来帮把手也好，不过事先说好，刀，我可以借你，但你不能拿走。”
不然要是出了事，她也得担责。
郭守成自然点头。
两人这就进了灶房。
别看郭守成个子不高，人也瘦，可干活却是一把好手，三两下的功夫儿就添起了火，干净利落地洗好了菜。
东家的余光一首留意着郭守成，确定这小姑娘真进过厨房，有些本事，才让郭守成试着切了一盘凉菜。
郭守成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刚六岁，就自己学会了做饭，等识了字，又看起了菜谱，八大菜系不说是样样精通，却也都有涉猎，自然不会怯场。
她拿过菜刀，神色专注地切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盘凉菜就被切好。
“好！”
东家的眼睛亮了亮，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漂亮的刀功！”
速度快，菜却薄，大小相仿、宽细有度，别说她了，就连她们客栈的主厨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不愧是祖上出过御厨的人家！
郭守成笑了笑：“熟能生巧。”
不但刀功好，性子还不骄不躁，东家的眼底不自觉地闪过一抹赞赏。
她这才侧开身，让出了灶台。
半刻钟的时间过去，西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端上了楼，放到了一众衙役的餐桌。
长脸衙役拿起筷子，随意地夹了一口菜，细长的眸子微微一凝，有些惊喜地说：“刘哥，这道菜不错，你尝尝。”
“你小子饿疯了吧？这穷乡僻壤哪有什么好菜好饭？等回了京城，我请哥几个吃顿好的！”
刘哥笑着拍了拍长脸衙役的肩膀，这才坐了下来，夹了一口菜，浅尝了下：“……嗯？”
他愣了愣，连忙拿起筷子，又夹一口。
入口嫩滑，香味不绝！
够香！
刘哥眼睛一亮，大笑说：“嘚，刚才算我说错话了，想不到这小小的客栈，竟然有这等美味！兄弟们都尝尝吧！”
“唔！好吃！”
“这汤里放了什么？又香又鲜！”
“……”
屋里赞声不断，郭守成也动作麻利地将灶台收拾了个干净，余光看到水桶里泡着的猪下水时，她提醒一声：“东家，你这猪下水要是泡久了，容易坏。”
“猪下水？”
东家愣了下：“这东西我是准备扔了——等等，这也能吃？”
怎么不能！
虽说这灶房佐料不够，可要是爆炒个猪下水，却也足够！
郭守成当即道：“东家，你这猪下水要是扔了，不如给我，我炒两盘菜，再拿给你尝尝。”
“这敢情好！我倒要看看这玩意儿好吃不！”
郭守成笑呵呵地点头，不一会儿，就将猪肠猪肚猪舌洗了个干净，放上花椒佐料，爆炒起来，很快，香味就蔓延开来。
东家是个懂礼的人，知道大厨做饭，最忌有人在旁偷师，郭守成刚燃起火，东家就退到了外屋。
等香味传了出来，她才按耐不住地往灶房瞄：“妹子！你做好了没？”
“好了！”
郭守成笑着将菜盛了出来：“东家，你尝尝看！”
东家早就等不及了，深嗅了一口，香味扑鼻，带着些许的辣，她的脸颊都不自觉地潮红了起来，激动道：“好香！”
再夹一口，味鲜、不腥，还有嚼劲儿！
她做了这么多年的菜，就没吃过比这还好吃的东西！
“要是再辣点就更好了！”
东家吃了一口，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说：“想不到猪下水竟然这么好吃，这些年我是糟践了多少好东西啊！”
郭守成笑而不语。
她当然知道辣的好吃，可沈家的一行人老的老、弱的弱，又连续好多天没吃过饱饭，要是吃了太多的辣，胃该疼了。
这盘炒菜归根结底不是为了给沈家和自己改善一下伙食吗？要是辣味放多了，岂不是舍本逐末？
不过……
郭守成眸子一闪，笑说：“东家，您不知道猪下水能吃也正常，这东西是我祖上自己琢磨出来，才传到我们这一代的，外人哪能知道？”
“是啊！”
东家感叹一声，还要说话，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一顿，问：“这方子只有你们家人才知道？”
“当然，”郭守成道：“自家安身立命的本钱，哪能轻易往外传！只可惜……”
她像是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眼神不由得黯了黯，突然不说话了。
东家的眸子闪烁了一下，脸上的笑更热切了几分。
她拉过郭守成的手，怜惜地拍了拍：“可怜妹子有这般本事，却也只能……唉！终究都是命啊！”
郭守成眼圈微微泛红。
“妹子，你看这样行吗？姐手里有点银钱，不多，但够你这一路的盘缠了，你要是信得过姐，就把方子卖给姐吧，你放心，姐拿着这方子，也都是自己卖，绝对不往外传，你看怎么样？”
郭守成有些心动，可“祖训”却让她犹豫了起来。
东家轻叹一声：“妹子，你这一路不知要走多久，到了北境，能不能回来就不一定了，守着个方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是何必？不如早早为自己做些打算吧！”
郭守成的眼底有些动容，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东家，我、我再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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