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亭燕

窒息！

窒息！

又是窒息！

就在此时，有人急速赶来，跳下沟渠，狠狠一拳，将那人打翻在侧。

“住手！没承想我养了个畜生。”他咬牙切齿。

裴湛一把从沟渠里抱起我，拍拍我的背。

“希音，别怕，我在这儿。”

我趴在他怀里止不住浑身战栗，无声痛哭起来。

侵犯我的人是邻村村长的儿子，名叫黑子，喝了点子酒起了色心。

他父亲闻声赶来狠狠揍了他一顿，赔礼道歉。

裴湛铁着脸，他向来待人温厚，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冷若冰霜。

“如此行径，实在可恨，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大错铸成，若传出去还让人以为，我堡内纪律废弛，当然可以为所欲为，莫不如带着你们村民都离开这儿吧。”

那村长连忙摆手，苦苦哀求：

“世道乱成这个样子，出去就是送死，裴将军叫我们往哪里去啊。”

外有胡羯犯境，内有流寇频起，这天下除了峄山，竟无一片净土。

裴湛略一沉吟：“既不愿意离开，那就得遵守堡里的规矩。”

“但凭裴将军处置。”村长连连拱手作揖。

“将他赶出去吧，莫要让我再看到他。”

村长脸色灰暗，但也无法。

过完年，就面临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口粮不够了。

某一日，山里来了一位气质不凡的老者，带来几大车的物资。

老者在裴湛石屋里待了半日后，飘然离去，裴湛恭敬相送，看着老者离去的背影，站了很久。

夜晚，我走进裴湛的屋子里。

己经入冬，我拿着之前制作的皮毛亵衣和护膝送给他。

他正挥毫在纸上写字，我看他写的是：

“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

他抬头见我，问我：

“希音，我生平最欣赏卧龙先生，治世则偏居一隅，乱世则辅佐明君。可有个问题我一首想不明白，倘若乱世无明君呢，他该去辅佐谁？”

我愣愣看着他回答不出来，当然也无法回答。

他搁置毛笔，长身玉立。

“可我的老师说，我错了。他说，若匹夫视天下之责为己任，则人人皆是明君。”

“他还说，虽是乱世，可乱世有乱世的治法，天地万物讲究阴阳平衡，若能在乱世中找到平衡点，也能保天下长久太平。”

他长久看着我似乎出神。

我朝他笑着，将手中亵衣递到他眼前。

他眸子一转，神情惊喜：“这是送给我的？”

轻轻抚摸着亵衣的皮毛，若有所思，又哑然失笑：“是了，这就是你的答案。”

答案就是峄山全部流民迁移到石头城，刘家军驻军在石头城内，裴湛带上几万人马前去支援。

石头城是昌邑最后一道防线，若破了，城内十万百姓岌岌可危，可能性命不保，刘家军苦战久矣。

然而，到达石头城的时候，我几乎昏厥。

那城门上高高挂着两具尸首，不是我父兄又是谁？

刘家军败了。

我父兄阵亡。

石头城己破。

裴湛很自责，如果他能早一点进石头城，也许刘家军就不会失败，石头城也不会沦陷。

裴湛带领部下退守昌邑城内。

听闻胡羯首领石雷熟读孙子兵法，治军严明，实则阴险狡诈，凶残暴虐。

他捉住我的父兄，当着所有被俘将士的面，用尽各种酷刑，为的就是让他们投诚。

最后他将我父兄剥皮实草，听说场面极其惨烈，一群铮铮男儿掩面哭泣，却无人俯首称臣。

不称他的意，那就统统去死。

他在石头城郊外的山脚下挖了一个大坑，将被虏的刘家五千将士全部推进活埋。

可怜刘家军出发时十万大员，半年拼杀只剩五千，这五千将士苦战多日缺衣少吃，无人支援，早己瘦骨嶙峋，可临死前仍拼尽残余之力奋力反抗。

他们说，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这是下去给刘将军的见面礼。

哪个要是空手下去，将军不会收他？

连杀几十个敌军监工，最后支撑不住，倒进土坑。

他们出发时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各个青春年华，英姿勃发。

那都是我大晋的好儿女。

我看着城门悬挂的父兄，忍不住胸内翻滚，吐出一口浓黑的血，一把抽出守门侍卫的佩剑，挥舞着，我要杀了他。

那日我状如疯癫，被裴湛抱进屋内请大夫治疗。

大夫告诉裴湛，精神打击太大，需要好好休息，不可再受刺激，所幸，吐出胸中淤血，喉疾意外痊愈。

傍晚，我乔装成值守士兵站在昌邑城门。

夜幕降临，我趁着伙伴不注意，换了身黑衣，朝着石头城狂奔。

父亲、哥哥，拼死我也要救你们下来。

眼看就要到达城门。

有人骑马从后边追过来。

马上的人他一把拦腰抱起我，另一手调转马头飞速跑回昌邑城。

“这是个陷阱，你是去送死吗？”裴湛压低声音。

我拼命挣扎，疯狂流泪。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挂在那里啊。

天气那么冷，他们会冻坏的。

守卫低首给我们开了门。

他跳下马，不顾我的挣扎，扛着我回到屋子里。

他扶住我的肩膀看着我，郑重跟我说：“希音，你放心，这个仇我替你报。”

次日凌晨，裴湛一身黑衣劲装出现我屋里，一改往日温和清雅，眉宇间犹带狠厉之色，他带我去城内宝安寺，大柱小柱守在门外，里面摆放着两具黑黝黝的棺材，安放着我父兄的尸身。

明知是个陷阱，裴湛单身前往虎穴，杀守卫，爬城门，抢尸首。

一人独挡几千敌军。

此刻，身上带着几处刀伤鲜血淋淋。

我痛哭流涕，郑重俯身跪拜，裴湛立即扶起我。

他和大柱小柱一起朝我深深行礼。

我想参军。

我问大柱要一套铠甲和利剑。

大柱很为难。

我指指他的腿上护膝，伸出一根手指头。

他摇摇头。

两根。

“陈姑娘，我知道这护膝很暖和，从来没人给我做过，你送给我，我真的很开心，可是铠甲和剑真的不能给。”

说完，他瞅着我身后不作声。

裴湛走进来，边走边揉眉头。

近来城中缺粮，他到处筹备，很是伤脑筋。

他说：

“一个姑娘家，参什么军？我和你说过，你把身体养好，其余的事交给我，你信我，好不好？”

我杵在那里不动。

大柱默默躬身退出。

“大柱，什么护膝？”裴湛仿佛身后长了眼睛。

“是陈姑娘先前在峄山的时候送给我和小柱一人一付。”

“哦？脱下来我瞧瞧。”

“这……好吧。”大柱卷起裤腿，拆下护膝放在门边凳子上，躬身退出。

“还有小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