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欲雨

陵城

早春还料峭，东风又催发。

是夜，微凉的细雨沾湿了这座南方的城市。

灯光阑珊，所有人类的造物尚且酣眠于一片静谧当中。

东风细碎地沿着窗户的缝隙潜入，微微吹动了少年的发梢。

孟澈笔尖一顿，微微抬眸，漆黑莹润的双眼透过额前柔软的碎发，看向窗台。

楠木桌上是一本摊开的高中化学练习册，其上字迹潦草，显然这些字的主人并没有放心思在它们身上。

孟澈的手指略一停顿，片刻后干脆放下了笔，起身走到窗边。

他一边掀开灰蓝色的窗帘，一边望向窗外，随后将窗帘系上。

“轰隆——”

窗外正对着一片逐渐泛起涟漪的湖面。

远处鳞次栉比的楼房，正淹没在静谧的曙色，以及远山浮沉的明暗里。

早春轻雷，这或许是常事，却让孟澈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推开窗，雨汽裹挟着新鲜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楼下一盏路灯，散发着白而泛黄的灯光，照亮人间一隅。

天边正积云滚涌，隐有雷光闪动。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孟澈凝视天边，左手按在窗沿，身上宽大的校服灰绿两色，有些地方被雨水洇湿，颜色变深。

“昘？”

少年润朗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

而令人惊讶的是，就在下一秒，窗台处夜风浮动，却己空无一人。

……

茫茫云端，铅云紧锁。

上下茫然间，有鼾声如雷。

孟澈的身影出现在云团之上，双脚陷入柔软的云朵。

那些平常懒散冷淡的云精察觉到他的到来，纷纷涌来，惬意地挤在云中神君的脚边。

孟澈愣了一愣，感受到云精们传达过来的情绪，微微叹了口气。他一抬腿，云精就非常殷勤地托着，倒是完全不用他多费一分力气。

逐渐靠近鼾声的源头，出现在孟澈眼前的，竟然是一只盘踞在云间的紫青巨龙。

此巨龙背生双翼，折叠之时，便己宽达百余丈。

晶莹的龙鳞泛着璀璨的细闪，随着鼾声和空中的气流，一张一翕间，青绿色的灵气缓缓流动着。

《山海经·大荒北经》记载：

“应龙己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

这是一头应龙。

孟澈来到应龙庞大的龙首边，人类的身躯尤为渺小。

“昘？”

鼾声戛然而止的同时，孟澈若无其事地收回投射进应龙梦境的神力，看着应龙掀起眼皮。

“云中君大驾，有何要事？”

应龙明明嘴巴都未曾动过一下，云端上却出现了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

“你才赴龙宫宴归来？”孟澈问道。

“唔……龙宫宴……啊，真想再来一杯龙涎醉……”昘“嘿嘿”傻笑了两声，“龙涎醉可是个好东西……”

“需得二百八妙龄少母龙，以原形本体将人间百种奇花异草嚼碎，佐以绛珠仙草，用九天玉醴酿造九九八十一天……”

孟澈：……

“你驾云飘到了陵城，但这里尚且不需要降水。你的雨云扰乱了天象。”

孟澈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声音也开始发冷。

《尚书·吕刑》云：“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

自绝地天通以来，天地人神逐渐隔绝，现存的神灵又性情薄淡，于是天界自然逐渐封闭，不理世事。

而往往由滞留在人界的神——比如像他云中君，再统领一些拥有天命神职的妖族，来管理人间。

云中君便统领着西海龙宫，开始打理天下水系风云。

又是想辞职的一天……

孟澈兀自想到。

龙族倨傲，向来我行我素，实力又强，很少有能打得过他们的，而应龙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还好……云中君就属于打得过的那部分神。

孟澈注视着应龙，眉头微蹙：“现在就带着你的云离开。”

昘龙眸一转，磅礴的龙威便朝孟澈压来：“你在命令我？！”

云中君衣角被风掀起，可神情一时竟比应龙还冷傲：“是又如何？”

金黄的龙瞳足有车轮大小，凝视了孟澈足足半响。瞳孔收缩间，天地灵气也迅速聚集。

可最后这些灵气也没有凝成什么东西，昘冷哼了一声，西周灵气便轰然散去。

孟澈微一拱手，那张少年面孔莹白无瑕，倒显出几分温文尔雅：“应先生高义，下次到云梦，定以礼相待。”

昘看了他一眼，龙身一卷，挟云气悠然远去。

被裹走的云精：(」???)?？

孟澈停留在原地，脚下轻点，厚重的铅云便细细崩散，八方雨汽在空中盘旋聚集，最终缕缕汇入他的衣袖中。

恰此时，天边跃出一缕鱼肚白，淡淡紫气随云霞喷薄而出。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春风席卷，残存的雨汽彻底散了。

破晓来得似乎有些早了，孟澈到云上也才一盏茶的功夫。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不过作为一个接受了现代教育的云中君，他却觉得“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有些道理。

神灵妖兽吸纳天地灵气，修为境界反应到现实，则会引起时空扭曲，进而导致身边的时间与人间流速不同。

天界神仙多，所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这倒也反应了昘和孟澈的修为之深。

孟澈思绪微微跑偏，待回过神后，一切己然恢复了原本的秩序。

但云中君表情却很糟糕——

完了，作业还没写完……

怎么就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