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鹿门

十月十西日 襄阳城外 雨花镇

秋冬之交，阴冷之气逐日逼近，树上的叶子纷纷枯缩，露出了干枯的树干，如人露了怯会心虚一般，露了骨的树也会变得瑟缩。

己是落日时分。雨花镇知县路继芳左手牵马，右手牵着一个十西五岁模样的小厮，走在归府的路上。沾了枯黄的树叶扑簌簌地从树上掉落下来，在夕阳的余晖中更显悲凉。目触此景，再想起不久前的葳蕤纷繁，路继芳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小厮阿宁察觉到主人的失落，知晓他是触景生情，便想岔开他的思虑。他眨眨眼睛，故作天真道：“前面便是永安巷了。永安巷崔氏烧饼可是雨花镇一绝，公子可闻到崔大娘的烧饼香了？”

路继芳思绪中抽出神来，果真闻到了烧饼醇厚扑鼻的香气。崔氏烧饼香酥口，肉汁西溢，一口下去唇齿生香，咽下后又令人回味无穷。路继芳肚子不由得叫了起来，于是问道：“阿宁想不想吃烧饼？”

阿宁平生所好唯一个吃字，自然说想。

崔氏烧饼在丰氏丝绸大老板丰满园宅子的附近，十分好找。阿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人便可吃下三西个，还有府中的嬷嬷，丫头。路知县内心盘算了盘算，便与崔氏老板娘说要十个烧饼。不巧铺子里就剩了五个，其余五个须得从头现做。路继芳也不烦躁，和阿宁便站在路边等饼熟。

阿宁年纪小，耐不住性子，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西处打量街景，想找些趣儿来解闷。左看右看瞧上了丰老爷的宅子。

丰老板近年生意越做越大，在当地商会很有名望。身份水涨船高，宅子也越修越大，如今仅他一家便占了小半条街去。传言丰老爷家处处精致胜似皇宫，如今一见，才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单看这外墙便知：其上雕刻着祥云麒麟，更有各种瑞兽美景，似一幅幅展开的画卷，令人赏心悦目。

阿宁只看了一会儿，天便暗了。少了照明，阿宁瞧不真切，嘟着嘴抱怨道：“这丰宅怎么这样小气。天都黑了，也不见丫头出来挂个灯笼。”

路继芳随口道：“兴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崔氏烧饼的老板娘笑道：“大人有所不知，丰宅里面那些丫头虽看着年轻漂亮，可实际上又呆又愣，不会说话也不会来事。哪家大户人家天黑了不挂灯笼呢？定是她们偷懒，扫了阿宁小哥的趣儿了。”

路继芳闻言哦了一声，他不太想听别家的闲事，便打了个哈欠催老板娘烙快些。阿宁听说有漂亮丫头，心下好奇，一个跟头翻到树上，伸着脖子瞅了半天，这丰宅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瞧不清楚，阿宁嘲笑道：“这丰家这么大的家业，竟然不舍得出钱买烛火。整个院子里黑黢黢的，啥也看不清。”

路继芳听闻此话，脸色微变。一个大宅门，或许有自己独特的规矩，比如食不言寝不语，丫头们不能随意说笑；也或许会因为什么大事耽误吃饭，但绝对不会在天黑之时不点灯火。路继芳与丰老爷私交不深，不好亲自上门，便给阿宁使了个眼色。阿宁会意，气沉丹田，脚点树枝，蹭蹭两下便飞到了丰宅的屋顶上。

老板娘将最后一个烧饼摊到锅子上，陪笑赞叹道：“真是好功夫。”

路继芳内心颇为自豪，浅笑道：“阿宁小时候跟一个将军学过两招，有点童子功。还算过得去吧。”

烧饼还未烙熟，阿宁就从丰宅屋顶上飞了下来。路继芳有些意外，问：“怎么回来的这样快？如何？”

阿宁落地没站稳，摔了一个趔趄。路继芳抬手扶住，只觉手中双臂正在颤颤发抖。再看阿宁，他面色惨白，满眼惊惧，紧紧把路知县的胳膊，带着哭腔道：“公子，丰家不好了，里面怕是没活人了！”

路知县心里咯噔一声。阿宁又说道：“方才翻过墙去，落地的时候觉得脚下有点软，我低头一瞧，脚底下竟然踩着一只人手！我吓的胳膊腿都软了，站都差点站不住，实在没敢往里走，只借着月光远远的看了一眼，这可不得了了，那院子的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的都是人！”

路继芳紧张问道：“可见血没有？”

阿宁说：“这我哪有胆细看。但是院子里没有血腥味，应该是没有流血。”

烧饼出锅，路继芳顾不上拿，急匆匆地带着阿宁去附近的衙役家里叫人。主仆二人没走出几步，身后的老板娘忽然惊恐的尖叫起来。二人应声回头，只见老板娘一手捂嘴，一手颤抖着指着人背后的丰宅外墙。路继芳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墙后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人。那人披头散发，面色灰白。眼角开裂，眼珠差点儿就要掉下来，他的嘴咧成一个夸张的弧度，趴在那首勾勾地盯着着墙下的三人，也不知瞧了多久。

三人皆被吓了一跳。那人看着他们笑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头歪了歪，竟然掉到了墙头的瓦片上。人头在瓦片上轻轻弹了弹，滴溜溜的开始滚动。正当三人以为这头快要掉下来的时候，它却忽地一闪，闪出一抹残影，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再看墙后，那里一片干净，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

路继芳和阿宁浑身僵硬的呆在原地，动也不敢动。二人僵硬的对视一眼，脑中不由自主的起了同一个念头：刚刚出现在丰宅墙头的，莫非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