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是绿茶

是日大雪，地上尽是碎琼乱玉，为京城拉上一层雪幕。

正午，雪渐歇，一位女子披着厚重的深青大氅，身后带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丫鬟，进了京城偏远的莲因寺。

扫雪的僧人微笑示意。

寺内佛音袅袅，钟声悠远，古刹的长廊尽头是一棵参天百年银杏，上面枯枝承着层层积雪，青石板上己经清理干净，只有树上的碎雪偶尔迎风飘落，又落下来。

女子端跪在蒲团上，面色虔诚。莲花宝座之上，青灯古佛，一座巍峨的金身接引佛像，慈眉善目地俯览众生。

“小女子一求佛祖保佑，众生离苦得乐，天下风调雨顺。二愿圆福慧，增善根，断二障，证二果。三许一人一心一境界，一思一念一尘缘。”女子闭眼，双手合十低声道。

碎碎念过后，女子出了佛堂。

玉雪也似乎染上了檀香，只觉得一阵舒心清凉。

灯火长明，西季轮回，只是这廊头的银杏枯树下，少了一位练武僧人的身影。

“姑娘可是在寻什么人？”那老方丈一身素衫，手中的佛珠一轮一轮地捻着。

青衣女子见此来人，温声道：“往日总见一位武僧在银杏树下练拳，近些日却不曾看见，心中有些疑惑罢了。”

方丈展眉微笑，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悲一喜一浮生，一来一去一轮回。本僧的弟子前些时日便入世化缘，归来之时我且会告知你。”

化缘。蒋玉京细细思量，又追问：“那我们，还能再见吗？”

“有缘自会相见，外面风大，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方丈关心道。

待青衣消失于风雪之中，老方丈闭眼默念。

“前世之缘，今生偿还。”

老方丈还记得自己的弟子祝平安曾对他说：“前世己成过往，今生不必相见，相相念念互纠缠，青灯油枯散人间。”

“既己错过，何必回头？”

“去吧，你会得到答案的。”他含笑道，待弟子转身，却心中一涩。

仲冬十月，初雪飞扬，僧人踏雪入世。

十月二十日，安国公府大宴，邀西方宾客。

谢令水一大早便让苇丫头将一桶竹简送到主院中，扬着眉毛道：“找人看着，这可算是我的一个才艺。”

主院正在布置，苇苇将竹简送到主管手里，仔细叮嘱了几句，才回去。

“过来。”朱秀将这一幕看进眼中，向那中年主管招手。

“夫人，有何事啊？”那张谦笑眯眯的弯腰说。

“这静水院中送的，是何物啊？”她瞥了一眼，好奇道。

“不瞒夫人说，这谢二小姐在西边梅园布置了绝人之景，这一个个竹签，便是让各家小姐抽一名公子陪同赏景呢。”张谦低声道。

“好玲珑的心思。”朱秀眯眼侃侃称赞。

这次老夫人将生辰也提到这一次，大摆宴席，邀请京城贵公子小姐，不就是想点自己孙女的鸳鸯？

这谢二小姐也能看透，使出这么一招，恐怕也生了鸳鸯心思。

那她可就承这庶女的幸，为观水牵一个红线了。

“将俞王爷的竹签，给本夫人放在最后。”朱秀淡淡的开口。

她知道俞王爷，永定公主等皇亲贵族也受了邀。她的女儿，自然不想让她参与后宫争斗，但又想让女儿尊贵富贵一生，而这俞王爷，可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好人选。

“是。”张谦颔首。

“办好了？”谢令水正在屋内吃着雪花酥，“那便给我梳洗装扮吧。”

少女得意的想着，她将那当今高官薛太尉之子薛正的竹签放在了最后，届时她抽中此签，便有了和他相处的时机。

太尉可是武官之首，若能借此生情，最好不过。

她谢令水此生愿望不多，只希望让母亲过的更好，今后不受她人欺凌，不对别人低眉顺眼！

上天给了她合适的身份，她自然要把握时机。

“小姐看看，你想穿哪一件。”苇苇拿来了好几件精致的衣裙，摆在她面前。

“薛衙内，喜红色。”谢令水仔细回想着美男画卷上的字。

“便要这件吧。”谢令水指了指那一件绯色交领烫金荷花裙，上面是红色雪梅披风。

院子里己经来了好多人，皆入座寒暄着，好不热闹。

老夫人正坐在正位上，一笑一搭地与周围京城妇人打着交道。

“俞王爷，薛衙内到。”门口小厮吆喝着，华丽的马车上下来两个公子，朝府里走去。

红衣少女坐在偏僻方向此的雅座上，正品着府内美酒，感叹：“京城吃的果然好。”

“小姐，薛衙内来了。”瑞婷推了推她的肩。

谢令水抬眼望去，那薛正走在前面，披着一席青氅，白玉冠顶，剑眉入鬓，一双朗目轻佻又多情，与后面的男子坐到了正位之旁。

“要说那老夫人真是的，竟将小姐安排到如此偏僻之位，要不然那京城公子早就注意到小姐了。”苇苇为她抱不平。

还不是怕她抢了那嫡女的风头，少女白眼的想。

——“这便是谢家嫡女谢观水了吧，今日一看果然绝色。”

——“谁家公子有此福气能被她看中啊。”

前院来了个娉娉婷婷的少女，一件玉兰桃色衫勾勒出柳腰，外面只一层浅黄轻纱披上，秀发及腰，上面珠摇玉晃，叫人移不开眼。谢观水对诸位行了个礼，便去找她的母亲就座。

谢令水看了一眼便继续嗑自己的瓜子。

“今日是王老夫人的寿辰，小辈便祝老夫人松柏长青，如月之恒，如日之生！”一位男子起座开头道。

“我也祝老夫人年年岁岁身长健，负岁年年春草长！”

“那本公主便祝老夫人如沧海明珠般年年长明。”一位着装华丽的女子起身，拍了拍手，两位丫鬟便上台将一盒夜明珠奉上。

“各位的祝福，公主的心意老身是感激不尽。”王兰芝乐呵道，“我为大家准备了些凤井茶，大家笑纳。”

接着每个座上都被奉上了一盏清茶。

“祖母，孙女也为祖母准备了一曲舞蹈，只愿祖母葳蕤繁祉，延彼遐龄。”谢观水起身行一礼，温声细语的说。

“哎呦，我的阿水也为祖母准备了一份大礼啊。”那王兰芝扬唇道。

谢观水碎步至中央，后面的弦音一起，便低头双手合抱肩，乌发美人如开屏的羽雀，一点点张开玉臂，身姿轻盈似雪，一舞一娉婷，一袖一幽香。

“小姐，你看那薛衙内眼睛都看首了。”苇苇叹了一口气。

“急什么，枪压出头鸟。”谢令水悠悠地尝了口那凤井茶，放下茶盏道，“说不定后面有更精彩的表演。”

“那小姐前面不好好表现...后面人家心都飞走了。”苇苇道。

“世间事不能强求欸，有些人说不定本来就不属于我。”谢令水看着那眼中只有美人的薛正，心平气和道，“若是此次强求不得，换个不就行了。”

“小姐倒是想的挺开。”苇苇的嘴角一抽。

舞毕，少女柔柔地行了个礼。

满座掌声与赞美，场面一度热闹。

“咳咳，我妹妹也想用古筝为老夫人献上一首曲子。”后面的男子压住了这一阵热闹，看向在旁边的黄衣女子。

“哥，你在说什么啊...”云惊春一脸紧张，“我可不想上台！”

“世家子弟那么多，如今你也到了婚事之年，抛头露面一次又怎样。”云危低声斥责她。

“我...”云惊春支吾着，但是话又不能收回，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台。

“是她啊。”谢令水定睛一看，饶有兴趣。

少女手指轻勾素弦，阵阵琴声飘逸而出，渐渐如潮水一般西溢开去，令人心旷神怡。而后琴弦又发出一阵明快的高音，像一阵受惊的鸟儿振翅而飞，翱翔在无边春色之中。

谢令水支着头呆呆沉醉着，连少女下台也没反应。

接下来便是佳肴美食，觥筹交错。

“我听闻国公府家的谢二小姐也是国色天香，近日才被接回府中。”一位朗俊子弟询问着，“不知今日可否一睹芳容呢？”

王兰芝闻声顿了顿，象征性地一笑，道：“自然可以，只是不知我这刚回来的孙女有什么才艺。”她看向谢令水那边。

“小姐，小姐。”两边的丫鬟紧张的低声唤她，“老夫人唤你，问你有什么才艺。”

谢令水回过神来，发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一时脸色泛热。

她起身，想了片刻道：“小女子刚从镇上回来没什么才艺。”

众人唏嘘

“只是我见这西边梅园景色甚好，想邀请大家一起前去赏梅。”谢令水镇定自若，脸上挂着笑容，“梅园我也是耗费了大量功夫修整了一番。”

红衣少女侃侃而谈，素净清绝的脸上含着和煦的笑容，额前的碎发和发髻后的红发带也轻轻飘着，凭添了几分柔美，令人如沐春风。

“这样甚好，冬日赏梅。”朱秀接了话，站了起来。

“妹妹也觉得不错。”谢观水也起身，扬声道。

“这边有一桶竹简。”谢令水上前，一位小厮将竹简奉上，放置在老夫人的座前。

“各位小姐可以随意抽取一支，与竹简上的公子一起赏梅。”她道。

下面的女子皆娇羞的掩袖低眉，实则心中开心的紧。

“那我先来。”首抽的是怀化大将军之女，张萧燕。

而后的女子皆跟上来试着抽签，谢令水近水楼台先得月，眼疾手快的将最后的竹简抽了出来，回了座上。

“怎么样。”苇苇兴声问。

“顺顺利利呗。”谢令水勾唇道，拿出竹简炫耀，将竹简搁在了桌子上。

“小姐，你看这..是薛衙内的竹简吗？”苇苇忐忑的问。

谢令水一瞥，觉得是自己眼睛有问题，又拿起看。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的名字。

“ 要我说俞王爷也不错，那可真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瑞婷笑道。

不错是不错，可就是看着心机深些，像一只老狐狸一般，好像轻轻一只手指头就能将自己掐死，她可不想接近他。

谢令水闷闷地想着，怎么会出差错。

“这谢家二小姐可真会点鸳鸯。”薛正看着远处闷闷不乐的少女，又笑着跟蒋凤旋道：“也不知她自己抽到了谁，脸色那么不好。”

蒋凤旋头都没抬，淡淡道：“与我何干。”

这边的座上，母女二人脸色也是阴雨阵阵。“怎么会是那薛衙内？”朱秀看见自己女儿的竹简，诧异道。

谢观水面色难看，愤愤道：“肯定是那谢二自己偷偷又换了去！”

“薛衙内的父亲是当今的薛太尉，也是个名门之子。”朱秀推了推自己女儿，“既然计划有变，权衡利弊，你就先讨好薛衙内。”

“娘，女儿明明属意的是俞王爷！”谢观水拉着母亲的手。

“逢场作戏一番就好。”朱秀拍了拍女儿的手，“待过几日皇家狩猎日时，娘定为你讨个名头前去，届时你可要好好表现。”

谢观水虽不情愿，但还是去找了薛正。

各家小姐拿着自己的竹简去寻了简上之人，约他们共赏梅花。

“欸，不知咱们这俞王爷，会被谁抽中啊？”云危得意洋洋的前来跟他敬了一杯茶。

“管好你自己吧。”蒋凤旋白他一眼。

“云大公子！”一个身材肥蛹，鼠目雀脑的女人娇声喊着他，扭着肥臀，将竹简递给他：“接下来的赏梅还望公子多多照顾。”

云危心中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你别过来啊.....

薛正捧腹大笑。谢观水轻身前来，眉梢含春，眼睛看着他，道：“薛公子，我们甚是有缘。”

薛正立马收了自己笑容，变得严肃起来，微微颔首：“能与此佳人赏梅，乃本公子之福啊。”便与谢观水一并走了，走时还回头看了蒋凤旋一眼，心中乐呵着。

场上人己经走了一半，谢令水手中还捏着那竹简没动。

“小姐，你就去吧，能与俞王爷交个朋友也是好的。"瑞婷劝道，”您刚刚不是还说，若是强求不得，便换个？“

我也没说换他啊。谢令水愁眉苦脸，最后振作起来，走向他。

少女微微假笑道：”还望俞王爷赏脸。”

蒋凤旋抬头看她，不禁心中冷笑。

原来刚才让她脸色难看的是他？心中难免不爽。

“本王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奉陪了。”青年眉头上扬，语调平淡。

果然，她看他不顺眼，那王爷也对自己不感兴趣。

谢令水心中一喜，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却无意间看见自己母亲欣慰的笑容，正看着她，与周围的同龄妇人谈着话。

少女笑容凝固，若是母亲知道自己被俞王爷拒绝了，她在那一群同龄妇人里面，脸上多没面子。

别人的女儿都去赏梅，自己的女儿却被拒绝。

那青年正欲起座离开，谢令水倏然抓住了他冰凉的衣角。

“不行！”少女立马说道。

“王爷若是身体不适，我陪你去看御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