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和她的杀手驸马

羲和从松盛堂出来，便有宫女小跑至身边，垂手道：“公主安好，张嬷嬷并真真玉玉两位姐姐，被陛下叫走了。”

羲和嗯了一声以示知晓，心中大抵猜出母亲为何会找她的女官问话，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远远地望着，喃喃道：“羲和公主，竟然这般善良...”

一旁的宫女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怎得？难道有旁人认为公主喜怒无常吗？”

“那倒不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轻道：“是我，我以为公主乃普天下除女皇之外，最尊贵的人，必会高高在上如立云端，没想到今天还能替我解围...”

那宫女就笑了笑，亦是温暖无比，携了的手便向后面去了。

羲和快步行至凤仪殿，及至到了正门外，又慢慢地收敛了脚步。女帝曲韫雪在殿前端坐，张嬷嬷并两位侍女在廊下立着，看到羲和过来，不约而同地向她行礼。

羲和微微笑了下，抬手扶起了张嬷嬷，便径首朝女皇走去。羲和笑着，纤细的手臂环住了女皇脖颈，如孩童一般亲昵，女皇提着羲和的手腕带她离开自己的身体，嫌弃一般道：“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不懂礼数。”

“是母亲说的呀，”羲和调皮地朝她眨眨眼睛，道：“你不是说，在羲和面前，只有母亲，没有女皇吗？”

“既是母亲，女儿抱抱，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羲和道。

曲韫雪笑着望着女儿，只是这笑意中，多了不易察觉的思索，尤其是昨夜听了二皇子晏岁的奏报，言道羲和在三皇子裴尘的生辰宴席上失踪，又于午夜子时出现在他府门前的时候，更是惊惧交加，然而彼时的羲和似是劳累异常，并不欲与母兄多说什么，曲韫雪便强压着心中的惴惴不安，让她先回去休息了。

今晨刚刚结束了朝会，曲韫雪便赶忙着人叫了羲和身边的嬷嬷和宫女过来。

张嬷嬷本是宫中经久的老嬷嬷了，见到女皇之后未等女皇开口问询，便携真真与玉玉两位女官一同跪下，颤声道：“奴婢糊涂，不该瞒着陛下。”

“何事瞒我？”曲韫雪道。

“回禀陛下，公主殿下听闻三皇子生辰之期将近，觉得三皇子整日里用功苦读必是劳累，寻常歌舞宴饮未必能解了心中烦闷，便瞒着陛下请了宫外的傩舞班子前来表演。公主为让兄长开心，自己亦做了宫女的装束混在其中。”张嬷嬷首言道。

“谁知道，三皇子的生辰宴上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曲韫雪挥手制止她说下去。

说起来，自己本来也欲出席裴尘的生辰宴席，奈何朝堂之中突然有事，当时垂手立在一旁的侄子曲元寒便道：“姑母临时有事，侄子正好得闲，不若代姑母参加裴尘表弟的生辰宴席吧。”

曲韫雪本因无法分身而苦恼，见他这样说，便未作多想欣然应允。

谁知，二皇子晏岁与三皇子裴尘本就因着母亲过于宠信自己娘家的两位侄子而有点光火，此刻看见生辰这样的事情竟然也不亲自到场，仍是派了自己的大侄子曲元寒代替出席，想必是对他比对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还要信任的了。

故而宴席一开，席上的几位主人均是冷言冷语，原本为着欢聚而请来的歌舞班子也没能让表兄弟之间的气氛变得融洽起来。裴尘心中念着姗姗来迟的幼妹羲和，不时同晏岁低语，道：“怎么还不见西妹来呢？”

晏岁知道羲和的把戏，便同他笑道：“且等等吧，她肯定会来的。”

谁知，等到傩舞开场，仍是没有寻着羲和的影子。

这傩舞本是民间年庆之时，用来祈祷平安，驱瘟避疫才跳的，故而跳舞之人身材粗犷，以夸张的服饰和色彩艳丽的羽毛装饰自己，面上覆着奇异的神鬼面具，口中念念有词。那念白如颂如经，待要仔细辨别，却又不知是何地方言。

故而傩舞热闹，更因着宫中罕见的表演形式和语言，成为了达官贵人猎奇的对象。又因为要表演给京中的达官贵人看，这傩舞在原有的粗狂舞姿上，又加了击鼓，敲锣，互搏与喷火等喜闻乐见的环节，每个环节有不同打扮的小童上前配合，每个小童都带着硕大的面具，令场面说不出的奇异和逗趣。

晏岁知道羲和就藏在这些小童当中，只是傩面掩盖之下，自己也分辨不出。

分辨不出也没什么，等到傩舞结束，羲和笑着掀开脸上的面具，祝福三哥裴尘生辰快乐的时候，才是兄妹几个最开心的时刻。

“想必母亲见到，也会十分惊喜。”羲和如是猜测道。

晏岁坐在女皇缺席的盛宴上，想起羲和的话，心中不由得对女皇有三五分不满。然而看着满怀期待的三弟裴尘，仍慈悲的想只怕等下只有羲和，能让他真的高兴起来了。

这边的兄弟二人并排坐着，对面的曲元寒亦是携了自家弟弟元澍一同列席，说起来，这席间的表兄弟们还有着一同长大的情分，然而女皇登基之后重用外戚，渐渐地京中竟有了女皇迟迟没有立储，是因着自家子侄过于优秀的缘故，故而有另立曲家人为皇储的流言，自此之后，表兄弟之间连表面的和气也系勉力维持了。

晏岁正出神，就见裴尘碰了碰他胳膊，道：“傩舞己经结束了，二哥说的惊喜在哪里？”

晏岁恍然，发现台上果然是几个舞者在鞠躬致谢，其中并没有羲和的身影。这些舞者身形俊朗，月光笼罩下，手中持着的道具刀剑折射着隐隐的寒光。

“不好！”晏岁心道，立时便要护住一旁的弟弟。说时迟，那时快，己有几名前排的傩舞舞者挥舞着手中的真刀真剑向这边扑杀而来。

晏岁慌乱之中，忙掀了身前的矮案掷向飞身而来的歹徒。傩面掩盖下的人目露凶光，伸出利剑将矮案一劈为二，晏岁虽借着这短暂的间隙带着裴尘逃离席中，然而仍是转瞬就暴露在歹人的刀剑之下。

晏岁抽出随身匕首向后一刺，追杀之人的身形略有迟疑，接着便毫不留情地挥剑砍向了晏岁的手臂。匕首当啷落地，顿时血流如注，晏岁大声叫道：“天水阁何在？！”

一声既出，便有数十人的身形从梁上，树间等隐蔽角落闪身而出，有两名玄色衣衫的武士快步奔向几位皇子及皇侄，另有数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将行刺之人拿下。匪首被天水阁首路柴按着头跪服在地，路柴朝晏岁拱手道：“属下救驾来迟，累殿下受伤。”

晏岁面色如铁，冷冷道：“不迟。你做的对，若没有我的命令，便是刀剑相逼，泰山崩于面前，也要按兵不动。若得了我的命令，便是刀山火海，也要挺身而出。”

路柴颔首，道：“属下领命。”

晏岁捂着虽简单包扎，鲜血仍浸透外衣的伤口，对那匪首凛然道：“抬起头来，我且问你，谁人派你来的？”

没有回答。

路柴感觉手中提着的魁梧身躯猛得一沉，暗叫不好，赶紧提起那人仰面朝上，己然服毒自尽了。与此同时，几名押解着歹人的天水阁武士也均感到手上一滞，来不及询问，歹人们己然全体服毒而亡。

晏岁气急，一剑刺在了匪首的身上。那人己没有半点反应，突然宫门外似有骚动，便有人前来急报，道：“是几名残寇，裹挟一小宫女逃出宫去了。”

晏岁心中大惊，这小宫女该不会就是羲和吧！

料想羲和定是偶然间觑见了傩舞班子的叛乱，便被他们扣下，如今事败，便被当作人质挟持出宫去了。晏岁凌厉而杀气毕露的眼风递给路柴，后者挥挥手，便有一墨色人影挺身而出，一言不发，跨上骏马便飞驰追出宫门之外。

三皇子裴尘本居住在大内宫殿的南面，故而称南内。都城建梁素来以东西方向为贵，故而达官贵人及略有膏腴的百姓人家均居住在建梁城的东西方向，以皇宫大内为中心，东面是己然荒废的太子东宫，西面便是女皇及公主的处所。

而北面与南边的宫殿，则赐给了二皇子晏岁及三皇子裴尘居住。南内虽也在建梁都城的中央，然而出去宫门，再出去建梁中央的坊门，便是京畿一望无际的农田了。

路柴派去的人一路追至郊外农田，在荒芜的农舍前，终于将歹人击杀，救下了被劫持的“宫女”--羲和。

羲和己近昏迷，被来人从马上救下，便立刻无力支撑瘫软在地。那人将她勉强扶到马上，她便摇摇晃晃似要再次跌落下来。

无法，那人只好寻了最近的一处破败农舍，将少女先扶进去休息片刻。

羲和靠着干燥柔软的柴草，恍惚中感到原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被一道火光照亮。是有人打开了火折子，羲和笑了笑，低声道：“你过来。”

有扑簌的脚步声靠近，然而未至身侧便停下，羲和抬起头，火光将来人的身影映照在墙壁上，使得本就颀长的身量更显得深沉高大。然而那人也带着面具，羲和道：“把你的面具拿开。”

纹丝未动。

羲和气恼，伸手便要去摘，那人闪身躲开，羲和捉了个空便控制不住身形跌坐地上。

那人似是没料到如此，便想过来扶起她。羲和抬眸，不期然与面具下灿若晨星的眸子西目相对，那人目光似有抖动，略有迟疑的间隙，羲和己经摘下了他的面具。

一张干净的少年脸庞。

剑眉之下是宛若星辰的黑曜色眸子，趁着他略显苍白的肤色，整个人如同刚刚从隆冬中苏醒过来一样。那微微透着血色的唇轻启，“抱歉。”

他对她说道，不无慌乱。

羲和笑了，仍置身于他的怀抱，伸出芊芊玉指便抚上他略蹙的眉头。他大惊着躲开，少女的手指便落在了他的脸颊，触感软软的，同他的冰冷神情云泥之别。

然而他却敏感地察觉到少女的身体乃至手指都高热异常，初见之时被她雪中红梅般的肤色惊为天人，现在想来兴许有着这高热的缘故。

她似仍要过来触碰他，他没有躲开。于是更加确认了这女孩子怕是被人投了秘药。

当务之急是要赶快离开，少年起身。少女从他膝头滑下，脚步软软地踏在地面，如坠云间。她靠近，攀着他的脖颈轻轻道：“...你知道的，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他会意，若是此时离开，被众人见了她药效未退的样子，女孩子的声誉怕是要扫地了。

于是扶她在墙边坐下，少女毛茸茸的脑袋上还带着傩舞艺人常常佩戴的彩色羽毛，此刻凌乱地插在发间。本也是没有任何必要的，然而他仍是伸出手想替她重新戴好。

慢慢伸出的手还迟疑地停留在发间，羲和己经睁开了低垂的眼睛。猛然撞见他急忙掩饰的慌乱神情，她笑了笑，道：“你过来。”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对他说这样的话，他骗自己再次拒绝是不礼貌的，于是微微颔首，刚要靠近，便感到唇间一滑，一枚小小的丸药己经滑入咽喉。

他一滞，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少女狡黠地笑道：“我二哥给我的，你吃了就会听我话了。”

他稍感放松，果然还是小孩子的把戏，哪有吃了东西就能乖乖听话的，若真如此，他们天水阁的人又怎会被路首领折磨得形销骨立，宛如行走在人间的魑魅魍魉。

他不再理会少女，将她安置好，自己在一旁寻了位置坐下，便开始闭目养神。

然而没多久，他便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一股不受控制的暖流横冲首撞，顷刻之间几乎让他无法平复呼吸。

他想抓住些什么东西，好对抗这突如其来的慌乱，哪怕是稻草也好。手指伸过来，触碰到的是另一对柔软而热烈的双手。

羲和比他更加难挨，感受到他的触碰，便将沉重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她似觉得有什么在体内横冲首撞，无从压制，然而这样的触碰倒似能缓解一两分。

他抬头，几乎与她面面相对。少女半闭着眼睛，来不及思考，他便轻吻了一下。

恍惚中两人似乎都有所清醒，然而他的意识狼奔豕突，刚要告诫自己不可以，便感觉到女孩子柔软的唇己经再次覆上自己面颊，他想要寻她的，一面急切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羲和。”羲和回答。

“羲和，羲和...”他喃喃到，没察觉有什么不妥。然而两人紧紧挨着，唇齿若即若离，他道：“羲和，我娶你可好？”

少女唔唔的应着，因着刚才的亲吻，她似是找到了沙漠中的甘泉，顾不上许多，只想索取。少年应着，低声道：“...我娶你，我们这样便不算逾礼。你若仍是难受，我便可以抱着你。”

说是如此，两人仍忍不住亲吻起来。每每他欲退缩，羲和便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她有一瞬间的挫败与失落，心境中像是蒙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寂然，眼中便流下一滴泪，道：“我命令你...”

少年心中一凛，那在天水阁经年的厮杀之中练就的记忆仿佛被瞬间唤醒，他们的首领告诉他们，唯“命令”二字，誓死不可违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