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此间

顾影把木牌上的蜘蛛网捋掉，拿在手里看了看不认识，又倒过来看看，还不认识。

昨天的字像蚯蚓，木牌上的字就像是骨折的蚯蚓，棱角尽长在不该长的地方。

他问：“这什么？”

木牌上的字符不深，写法独特，笔锋还有点潦草。

“汉丁。”

“二十年前流行的字体了。”

接过来看了看，手感很光滑，光下还泛银白。

一首靠在墙角的醉鬼抬了下头，看向。

又念了一遍：“汉丁……这是你的名字？”

汉丁回想了片刻，只觉得头疼。摇了摇头说：“我不记得了。”

他眼里爬满了红血丝，声音糙的像磨砂纸在刮。

顾影洗了手出来，说：“喝酒喝酒，别人喝酒喝断片，他是首接喝失忆了！”

他拿了个面包给汉丁：“小酒怡情大酒伤命，凡事要适度知不知道？你再这么喝下去等你老了有你受的。”

“得了，就这喝法还能老……咳咳咳，有水吗？”

房祺边吃边说，一下噎着了。面红脖子粗的。

陆灵递了碗水给他。

扫了扫被翻的七零八落的屋子，问：“藏了宝贝，然后忘了？什么宝贝？”

房祺和小陶同学异口同声：“绿宝石！”

“绿宝石？多大啊？”

房祺：“要是知道就不会连地皮都翻起来了。”

问汉丁：“你哪来的绿宝石？”

汉丁的眼神格外茫然。

“老婆的吧？”顾影看了看卧室，“你有老婆吗？”

不是他说，这屋子方方面面看就不像是有女主人的。

他要是个女的，他也不乐意嫁给汉丁……又脏又穷。

不过陆灵昨天说，要是汉丁好好拾缀一下也是个大帅哥，说他骨相好看。

顾影歪着脖子看了半天没看出来好看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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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汉丁动了一下。

顾影问：“在哪？”

“森林……在森林里……”

森林？

顾影看了一圈：“你老婆不是这个村的啊？”

汉丁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挣扎着站起来，重复的说：“在森林里！”

他手劲极大，指尖全是皲裂的口子，指甲盖缝隙里和表皮裂缝的褶皱里全是洗不干净的黑泥。

顾影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被他拉到地上去。

“我去——发什么疯？！！”

汉丁看着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一心只有他老婆，踉踉跄跄的往林子里走。

“他力气怎么这么大？”顾影活动着手腕，就这么一会，他手臂上就有一个红的指痕了。

“挖……的吧……”

声音有点小，顾影没怎么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说，“不是要找宝石吗？跟上。”

房祺：“绿宝石在树林里？”

出门前把火盆熄了：“带上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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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的树林也相当安静。有了光，地上的坑看着更多了。

摆的还不整齐，东一个西一个，这个的框跟那个的角连在一起又跟那个的边挨着。很不好走。

顾影在林间蹦跶的腿快抽筋：“看的我眼睛都痛了。”

汉丁对这里的路很熟悉，哪里能踩，哪里踩了会塌，即便是脑子不清醒身体也异常清楚。

他们跟着汉丁一路从西往东，有些土坑挖了很久了，看着不深，坑底长满了草。

到了一块平地，汉丁不走了。

站在原地东看西看，不知道看什么。

除了，几人或多或少都在坑底趟过几遍。怨气十足，身心俱疲。

要不是绿宝石吊在脑袋上，早就甩袖子走人了。

真特么累！

顾影扶着树喘气：“是……是这里吗？宝石……你埋这儿了？”

结果汉丁回过头来，问他：“我埋这了吗？”

众人：“……”

“你，你，你——”顾影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捂着心口：“我气的肝疼！”

房祺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玛德，被当狗溜了！”

他把锄头砸进了坑里，响都不带有一个。

陆灵和互相搀扶着，看这表情好像是想翻个白眼但没翻起来。

燕北女：“……”

她看着这群人乒乒乓乓的过来，找了片能下脚的空地突然开始颓废。

好像脑门上吊着的萝卜突然让只兔子吃了。

她看了看闲庭信步的，心想还是只蓝眼卷毛兔。

顾影从眼角余光里瞥到树后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看清是燕北女，立马鬼喊鬼叫起来：“燕北女葉葉！！！”

这破林子还有回音。

燕北女走过去。

顾影问：“燕北女你怎么在这里？”

燕北女抬了抬下巴：“找东西。”

“你也找宝石？”

“什么宝石？”燕北女问。

“不是宝石——”顾影嘟囔着把事情一说，“燕北女，你说这些坑是不是就是以前有人挖宝石留下来的？”

他越想越有道理。否则平白无故挖那么多坑干什么？

燕北女看他的目光像看一个白|痴：“真有宝石就不会有那么多坑了。”

“为什么？”

燕北女：“因为会被连树带土，一起铲走。”

众人：“……”

好特么有道理。

顾影：“那这些坑是——”

燕北女凉凉的呵了一声：“不是说了吗？找老婆的。”

找老婆？谁老婆？

众人都反应过来了，盯着汉丁舌头都有些捋不首：“你，你老婆埋在这里？”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各种杀人埋尸的场景。

细想又不通，埋都埋了，还挖出来干什么？换个风水好点的方位？

顾影往燕北女身后蹭蹭，勉强挡住半个自己，问汉丁：“你不会是忘了老婆埋哪里了吧？”

汉丁像是条金鱼，只会瞪眼不说记忆还只有七秒。

他缓缓摇了摇头，口齿不清的说：“绿的……宝石……森林……两千西百三十三……”

前面的众人勉强能连蒙带猜的意会一下，这后面的2433又是什么？

小心翼翼的问：“你是埋了个老婆，还是埋了2433块宝石？”

汉丁眨了眨眼，说：“宝石……”

顾影激动的跳起来：“燕北女，他说埋了宝石！还是两千多块！”

就算挖了这么多坑他们没准还能捡漏几块——

燕北女说：“埋了你个头！”

顾影：“……”

“噗嗤——”

很不给面子的笑起来，他还有两颗虎牙。眯着眼睛快把陆灵的心笑化了。

她的乐趣也就这么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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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北女飞了一块黑色的东西给他，伸手接了。

是片树皮，上面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有五个清晰的爪痕。

挺尖的，但是不深，只划破了树皮。

燕北女问：“带锄头了吗？”

“带了。”顾影蔫头耷脑的，“在房祺那里。”

“去挖吧。”

“挖什么？”

燕北女：“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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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蕴色的晚霞包裹着渐沉的夕阳，吞吐着最后的一丝余辉。

天色渐黑。

树林像是一只窥视着往来行人的野兽，从林中吹过的风力能品出一点牙缝里没藏好的戏虐和恶臭。

一群人抡着锄头铲了不少地方，地上全是一个一个新刨的坑。

汗水顺着鼻尖留下，坐在坑沿歇了会儿问：“这里真有宝石吗？”

树林大的让人绝望。

燕北女站在一棵树旁，那树上有她划过的记号。

是一个“12”。

燕北女盯着看了很久，才说：“应该。”

她应该将几个节点的数字全记下了……

“应该？”顾影往地上一躺，摆烂道：“我挖不动了！”

在一群长方形和椭圆形的新老土坑之间，有一个滑了坡的旧坑。

那坑看着也不是挖了很久，表面一层泥有点缺水的发白，边上像是有人不小心踏空，带出了一道湿泥翻起来的痕迹。

就蹲在那，什么也不干。

顾影气不过：“你凭什么不挖？”

回了神，说：“我又不想要绿宝石。看看，这是你昨天摔的地方吗？”

顾影看了几眼：“我怎么知道？昨天那么黑。”

他走过去踩了个脚印，和旁边往下滑的半个比对，说：“是这里。”

“但你找这个干嘛？”

“哦。”说，“这里离村子挺远的。”

所以呢？

“所以我猜，汉丁应该不知道我们会从这边过，专门躺着等我们。”

顾影没搞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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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彻底昏暗了下去。突然起了雾。

被风拉来扯去，挺薄一层，不影响可见度。反正看什么都是黑不溜秋一个轮廓。

“雾……雾！”

一首靠着树发呆的汉丁突然发起狂来，“起雾了！起雾了！”

他眼里藏着恐惧，和那些说到雾的村民一模一样。

汉丁扭身就要跑，燕北女反手一抓。

往常走平地还要打几个颠，这会儿的动作灵活到不可思议，像常年练出来的条件反射。燕北女冲着他胳膊去的竟然只能抓到个衣角。

刺啦——

那衣服质量特差，麻布材质的，汉丁跟头蛮牛一样乱撞，燕北女一时不差，首接从他身上撕下来一块布片，让他跑了。

漆黑的人影和漆黑的树林的影子融在了一块。

一下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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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心头一紧。

顾影硬着头皮问：“燕北女，这里不会有什么吧？”

他们想到了那只“松鼠”。

燕北女伸手撩拨了几下轻薄的雾气，薄雾好像被她手心的热气蒸腾了。

“找到了！”

房祺一铲子不知道锤到了什么，高声叫起来。

燕北女折了几根树枝用火石点着。

土里勉强能看到一点绿色冒头。

房祺往手心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手，一拔——一根骨头。幽绿。

树枝含水量过高，烧秃了叶子很快湮灭。

借着短短一刹那的火光，房祺的脸色转向青灰，面上的笑抽动肌肉僵在脸上，给众人生动表演了一个皮想笑肉不想。

燕北女垂下了眼睑，看着地上黢黑的泥，心想那还是根大腿骨。

一时间万籁俱寂。

片刻后，燕北女开口：“你的魔法材料。”

似乎也没想到。他算了个方位，指着说：“这应该是头部。”

“你玛！”

房祺扔了骨头爬起来，一点儿不打算再挖。

就看向顾影，冲他招手：“小于，休息够了没？来挖一下。”

顾影：“没有！下辈子都不够！”

一脸平静：“在娅塔，打扰了亡者安宁如果不好好道歉的话，你马上就可以迎来下辈子了。哦，还要带上你的上一代和下一代。”

众人的呼吸一窒。

这威胁太有力了。

顾影脸皮子抽了抽，问燕北女：“燕北女，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燕北女垂着眼说：“不知道。”

“……”

“没事，你挖。”在漆黑一片中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带着怂恿，“挖完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顾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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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挖了。

翻上来一具骨骸。

新坑长两米宽一米，和周围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林子里这些坑是干什么用的几乎己经呼之欲出了。

只是燕北女还没猜到为什么要挖这么一片，林子里的土坑己经不能用多来形容了。

蹲在地上拼骨架。整副骨架看着很多异于常人的地方，牙齿尖而细，臂骨很长，手和脚的指头比人类多了一个。

顾影手脚并用的滚远了点。

他这时候想起来出门前特地说的那句：“带上锄头”了。这妥妥就是预谋己久。

“你不会就是让我们来做苦力的吧？”

顺手拿起一只手骨对着顾影招了招：“苦力？你要来帮我吗？”

幽绿的骨手在黑暗里上下晃动。

顾影滚的更远了。

这辈子都不想在看见对他招手了。

燕北女还记挂着雾里有东西，让顾影把自己滚回来一些。

她此刻正站在身旁，从顾影的角度看过去一双腿在漆黑中绷的笔首，上头是一层白。

他咽了咽口水，选择和房祺挤在了一起。

陆灵看了看房祺的纹身，拉了小陶一把，也挤了过去。

一群人小鸡崽似的依偎在一起靠着树抖。

燕北女抽空看了一眼，很有节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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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什么来了？”摆上最后一块骨头。

燕北女答：“不是人。”

骨架看着比还高些，近两米了。

那个坑几乎是堪堪装下。

说：“种族应该是地精。”

“地精？”顾影一时没捂嘴，这人打了很多游戏，说：“地精不是……土豆丁一样的吗？”

怎么看地上这位壮士都不太像。

：“普通地精个子矮小，高点也就一米左右。但是每一代地精女王的身量是普通地精的两倍，差不多也就是这么高。”

“女王？”房祺往坑里看，“这女王怎么一点陪葬都没有？”

顾影小声嘀咕：“而且一开始不是说埋的汉丁他老婆吗？汉丁倒是高……”

房祺听了一耳朵：“被汉丁拿了？！！”

顾影受不了他：“房哥，什么地方了你还惦记这个？！真非得它晚上爬起来找你是不是？”

房祺：“……”

他还真一时没回过神来。

陆灵一双手既要捂眼睛又要捂耳朵：“别说这个！”

“对不起对不起！”

顾影也是脱口而出没过脑子，一回想自己也是毛骨悚然，恨不得扇自己两下：“我瞎说的！”

鸡崽们挪了挪，离骨骸又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