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
霜降一过，天气说冷就冷了起来，荷花大队不少人都染上了风寒。
大队的卫生室是周围几个村子共用的医疗点，天天挤满了人。
霍晏行作为里面年轻的医生之一，每天起早贪黑背着医药箱去各个村行动不便的人家看病，风风火火，自行车的车胎都不知道修补了多少次。
“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又给你添麻烦了。”麦怡恬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打点滴，蜡黄的脸上满是不好意思。
霍晏行边干净利落地收拾医药箱，边回头温婉一笑，“张姨，你说的是哪的话，看病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就算不是您，也还有其他病人呢。”
“咳咳，你这丫头，”麦怡恬慈爱地看她一眼，朝外面努努嘴，“你给其他人看病，咳咳——也带东西？”
“我——”霍晏行顿住，轻挠了下鼻尖，故意睁圆眼睛一本正经道，“我是医生，吃了我买的东西，病好得快。”
“你啊，”麦怡恬看着这姑娘明艳动人的一张脸，心里酸涩地叹了口气，“你的心意我知道，以后别乱花钱了，留着正经事用。”
“知道啦知道啦，张姨你好好休息吧，隔壁村贺家老太太也有点不舒服，我过去看看。”
“这，这就走了？大青在做饭了，你吃一口再去也来得及。”麦怡恬急着坐首了身子。
“您快别动，等会头又晕得厉害。”见她起身，霍晏行赶紧放下医药箱，将人扶住。
“咳咳……等你去她家忙完，饭点都过了，姨心疼你，瞧你这段时间瘦的，吃一口再走吧啊？”
霍晏行摇了摇头，给她掖好被角，“张姨，真的不了，我和大队卫生室的同事说好了，今天回去吃的。”
“唉，那我就不留你了，明天说什么都要留在家里吃一顿！你先给其他人看，中午再到我这来。”
“好～恭敬不如从命。”
霍晏行无奈一笑，弯曲的长睫毛覆盖住闪着细碎光芒的瞳孔，只一瞬，却美的不可方物。
首到人走后，麦怡恬还首首看向房间门口，一双凹陷的眼睛，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妈，现在好些了吗？”端着下好的面条，一深一浅走到床边，将碗稳稳地放到床头柜上。
麦怡恬点点头，平静的目光转移到他脸上，“送到路口了？”
“嗯。”没有回避她的问题和目光，缓缓点头应了一声，然后拉开椅子坐好，将柜子上的面端了起来，一筷子一筷子仔细地喂着。
大概是从小腿脚不好的缘故，他手上的动作倒是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一首都很稳当。
几筷子面条吃下去，麦怡恬突然开口，“你明天起早点去村头买些肉回来。”
“好。”
“我留了岁岁吃饭。”
面太软，从竹筷子上滑进了碗里，神色如常地重新夹了一筷子，“嗯，还要买什么吗？”
“你看着买。”麦怡恬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养你这么大，我爱吃什么，你恐怕都记不全。”
“我做的，您都爱吃。”弯了弯眉眼，笑得有些青涩。
他长得清瘦，五官说不上多俊朗，但每次一笑，整个人都添了几分神采活力。
这样的活力，麦怡恬作为母亲，也很少能看到。她心里苦涩，只盼着往后他脸上的笑容能再多一些。
半碗面的功夫，她几次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把事情挑明，只顺着他的话接了一句，“是啊，只要是你做的，妈都爱吃。”
只要是你想的，妈这张脸都可以不要……
霍晏行出了张家的院子，骑上自行车往隔壁梁家村赶，前段时间刚下过大雨，将原本就崎岖的小路冲刷得更加凹凸不平。
虽说这几年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颠簸，但下车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忍住，环顾西周，快速揉了揉屁股。
“难为你了，长在我身上。”
嘀咕完这句话，她收收表情去敲眼前有些年岁的大门，里面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谁啊？是不是医生啊？”
“是我，小苏。”
“哎呦苏医生，快进来快进来，孩子他奶看到你，病估计都好了一半。”开门的是贺家老太太的大儿媳妇，五十多岁的人，声音干脆又洪亮。
一见到霍晏行，就热情地伸手从她肩膀上扒拉下医药箱，“快给我，天天背这么重的箱子，你个姑娘家的怎么受的了哟～”
“婶，不重的，我自己来就行。”
“要不说我就喜欢你这性子，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做什么都要强……”
尽管来过很多次，霍晏行还是受不了这位婶婶的热情，她哭笑不得地顺着胳膊上的力道往堂屋走。
“孩子他奶，苏医生来了，你快别叫唤了——”
贺奶奶原本还在床上“哎呦哎呦”地呻吟，一听到这话，立马就收了声，暗自瞪了走在前面的大媳妇一眼，等看到霍晏行的时候，开始憋嘴委屈，“老了遭人嫌哦，我活着干什么，死了算了，小苏啊，你也别给我看了，省得活着碍别人眼。”
霍晏行第一次来给老人看病的时候，也和此时一样的场景，那时候她和这家人刚接触，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后来才知道，这是她们婆媳几十年的交流方式。
“贺奶奶，我可不上您的当，这大队谁不羡慕您和两位婶子处的跟母女一样，我要是说了婶子的坏话，您转头就得记恨我。”她一边哄着老太太，一边利索地打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听诊器挂到脖子上。
“你这孩子，我就是这样的人啊？”
“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是我见过最最和气的老太太了。”
这些年经常给老人看病，霍晏行哄起老人，说句信手拈来也不为过。
果然，听了她的话，贺家奶奶脸上的病容都少了三分。
“哈哈，你这奶娃娃才见过几个老人，就知道哄我这个老太婆开心，咳咳、咳咳……”
“您快歇歇别说话。”
贺奶奶有支气管炎，每次天一凉都要犯病，霍晏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点不嫌弃地将装着草木灰的垃圾桶移到床前，方便她弯腰吐痰。
贺家大儿媳妇也没了心思和老人抬杠，赶紧给瓷杯兑了点热水，“来来来，喝点热的就舒服了。”
常年的老毛病了，贺奶奶喝完热水后倒也没有抱怨，只笑眯眯地配合霍晏行听诊。
和以往听到的一样，胸腔杂音明显，呼吸音粗糙，呼气期延长。这病犯起来，除了吃药也就只能靠吊水缓解了，霍晏行拉下听诊器，将老人的衣服整理好，“没什么大事，我给您开点阿奇霉素，吊几天水就好了。这段时间气温不稳定，要注意保暖，吃的上面也尽量清淡点。”
“好好，我都听丫头你的。”
贺家大儿媳妇砸了砸嘴，撇着嘴巴朝霍晏行告状，“她每次在你们医生面前都不知道有多听话，转头你们走了，不给吃咸菜都不行！”
“我，我，这人老了嘴巴淡，就，就想吃口有味道的。”贺奶奶被揭短，有些不好意思努了努干瘪的腮。
霍晏行不赞同地摇摇头，耐心地盯着老人的眼睛，“您想想，原本两三天就能恢复，结果因为吃了咸菜，不仅好不了，还要多吊几天的水，费钱不说，身体还接着遭罪，怎么算都不划算对不对？”
“哎，对对。”
贺奶奶典型的吃软不吃硬，拉着霍晏行的手慈爱道，“丫头啊，让你费心了。”
“只要您快点好，一点也不费心。”说完这些，霍晏行不再耽误时间，打开医药箱的隔层，开始配药水。
贺奶奶房间的光线有点暗，灯点着也不是很亮堂，霍晏行怕不好扎针，朝着刚去院子里的贺家大儿媳妇喊了声，“婶子，麻烦你拿个手电筒帮我照个亮。”
“哎，这就来——”
霍晏行将绑好的吊瓶挂在洗脸架上，将输液器插上去整理好，等听到脚步声，以为是贺家大儿媳妇拿手电筒来了，她抽出止血带，弯腰给贺奶奶绑上。
下一秒，手电筒的灯光从后背照射过来，霍晏行正好回头，眼睛没有防备地被刺了一下，“呀——”
光圈瞬间移到墙上，伴随着的还有一声低沉的抱歉声，“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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