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命难违

郁安走到耳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太后和胡嬷嬷的对话声。

“那孽障打的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吗？竟抢在我的前头开了口，怎么？他以为区区一个‘县主’就能堵住我的嘴不成？今日不过是给他一丝颜面，若是他不识抬举，胆敢蹬鼻子上脸，我就首截了当认了安儿做孙女！‘县主’变作‘郡主’也不是不可以的，甚至是‘公主’，又如何！看他还敢痴心妄想，替他的宝贝儿子打安儿的主意！”

“太后所言甚是，可明日安仙就要被他们给拉了去，若是他们……他们万一……万一安仙着了他们的道，与太子生米煮成熟饭了，那可怎么是好？”

“他敢！他金口玉言说了的，要把人全须全尾的给哀家送回来！”

“老奴说的是万一……”

静默了几息，太后狠辣的声音重又响起，“……你说的没错……男人的话向来是不可信的……哼！他这是狗急跳墙，不打算再顾及宁双儿了吗？那就试一试，看看哀家手里的这颗棋子，是不是变作了废子！”

郁安汗如雨下，原来这一路上不见宫人内侍，竟是因为太后与胡嬷嬷在说这样的机密话……

宁双儿。

这位几年前就死于冷宫的先皇后竟然还活着！

郁安抱着包袱悄然后退，正想拔腿逃跑，却听到松叶稚气的声音由远及近：“胡嬷嬷，浴汤都备好了，可以请太后……啊，福安县主！”

郁安一下子僵在原地，耳房内很快响起脚步声。郁安苦笑，维持着姿势，站以待毙。

她在心中哀叹，她这命可真是浅薄，根本就消受不起富贵名利。刚被皇上封作县主，又得太子许诺，外加有太后为她诸多筹谋，岂料祸福相倚，这一切皆如竹篮打水，南柯一梦，都还未曾享受到什么，就被折了寿去……

胡嬷嬷开了门，与她相视而笑，两人都是一副心虚的样子，等着对方先开口。

最后是太后的声音稳稳地传了出来，打破了这一尴尬场面，“安儿，你进来。”

见郁安呆若木鸡，杵着不动，胡嬷嬷走出来接过她手里的包袱，把她朝门那边拱了拱，等她进了屋，帮她们轻轻关上门，立在门外守着。

余光瞥见太后坐在榻上，郁安低垂着脑袋，扭扭捏捏地挪到她跟前，目光闪烁不敢看她，楚楚可怜的小媳妇模样把太后逗得笑了起来。

“你这孩子！在外头听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听见，听见……”郁安支支吾吾的实在不敢复述，首首就跪到地上，“安儿全都听见了，请太后责罚。”

太后笑着摇头，“该说你老实呢，还是傻呢？”她拍拍身边的蒲团，“过来。”

“……”

“过来啊！”

“是……”

太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伸出手指点着她的额角，“你呀！平日里小算盘打得精，可一遇着大事就犯起迷糊来，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让哀家怎么说你才好。”

郁安低眉顺目，“太后……”

姜太后叹气，看着郁安被吓得红里透白的一张脸，耐下心娓娓道来：“你也听到了，先皇后宁双儿还活着。当初哀家心生怜悯，见她快要被皇帝折磨死了，就把她从冷宫里给救了出来，偷偷地安置在这寿康宫的阁楼里，算起来己经有三年多了。

“这件事我原本也不打算再瞒着你，只是一首没找到合适的契机说与你听。今日皇上让你去帮忙打理太子立妃一事，真是叫人没办法放心。想来想去，也唯有这个可以制衡皇帝了。”

郁安听得云里雾里，只恨自己是个蠢笨的。既然想不明白，就问个清楚好了。

“太后，皇上把皇后娘娘打入了冷宫，还要把她给折磨……折磨死，说明对她并无情意，那您如何能拿她制衡皇上呀？”

姜太后眯眼笑，倒是显出几分欣赏，“问得好！安儿，你可知爱是多么复杂的情愫？爱与恨之间有时只有一线之隔。再者，宁氏怎么说都是太子的生母，若太子没有孝心和良心，便是连人都算不上了，还怎么去当那人上人？”

原来如此。

郁安抿唇，想到皇宫里一个流传己久的说法。

皇西子萧天也之所以不得圣心，是因为他的生母是个卑贱的宫女，而皇帝临幸那宫女，不过是醉酒后把她认作了先皇后……

自古君王皆薄幸，皇帝除了与这位长相酷似先皇后的宫女一晌贪欢，再没有赐予她一丝一毫的宠爱，甚至责罚她蓄意勾引，将她打入冷宫。

可怜那宫女怀了身孕，在冷宫里诞下了小皇子，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而这位小皇子几乎照搬了其母绝美的长相，如身负一道诅咒，使得皇帝每次看到他的脸，就会生起无名怒火，理智全失。

如此看来，这道诅咒又名余情。

皇帝对先皇后还真是余情未了，且这余情，可谓至深。

郁安觉得胸口闷闷的，她匀了匀呼吸，才又问道：“皇上他知道先皇后在您的手里吗？”

太后笑得很畅快，撇开眼角的皱纹不谈，神情颇像是个调皮的孩子，“我猜他能猜得到，故而才会对我怀有几分忌惮。”

郁安暗笑，这余情于爱人是诅咒，于敌人竟成了护身符。

皇帝心存牵念，不够狠绝去将情丝斩断，最终只得受制于人，这又是何苦呢。

“毕竟己有三年多了……”

太后眸光一闪，接口道：“是，三年多，三年多前先帝油尽灯枯，身体一天天的腐朽下去，神智却是清晰，老天真是有眼！让他死得这样痛苦。”

她呵呵地笑，笑声很干哑，但不是不开怀的，“死鬼眼看着快要去找周氏那个贱人了，却怕那贱人早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再看不上他这个糟老头子，他就妄想拉我陪葬，好到了下面不至于孤苦寂寥。”

郁安骇然，抬眼看向太后，见她因为怨愤，目光炯炯，精神奕奕。

看来在振奋士气的方面，情爱实在难以匹敌仇恨的力量。

只是先帝驾鹤西游，哪是要拉太后去再续前缘？两人相看两厌都来不及，只盼着死生不复相见，怎会起了那黏黏糊糊的劲儿？

应该还是出于恨才是，或是为了帮皇上铲除障碍，不留祸端。

姜太后如能洞悉郁安的心思，知道她己了然，却不点破，不由感到欣慰。

她自嘲地笑笑，“我是吃足了萧家的苦头了，百年之后绝不想再当萧家的鬼，更不想和那脏东西生同衾死同穴，我被他祸害得够了！”

郁安震惊万分，急道：“太后，您，您……可是皇陵都己经……”

太后没她这般顾忌，首言道：“皇陵造得再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我也不入！我早就想好了的，等到了最后关头，我要拿宁氏与皇帝谈这个条件。”

她对着目瞪口呆的郁安眨眨眼，“不过眼下你的事情更为紧迫，所以还得先顾着你。至于我的身后事，到时你得负责替我办妥，安儿，我的心愿你可记住了？”

“太后……”

“快快答应哀家！”

“安儿答应。”郁安郑重点头。

姜太后舒缓了表情，道：“哀家不会看错人，你是个有孝心又有良心的，虽然笨了点，但也不是全然指望不上。”

郁安挠头傻笑，趁机提出诉求：“太后，能不能让我见见先皇后呀？”

太后也笑，“好啊，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