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而言,就像靠在身边等我回来,也等我带的那串糖葫芦,或是站在那棵山坡上大树下看我和伙伴们赛跑,夏日里摸到的泥鳅烤得喷香,秋天站在树下接我扔下的苹果,冬天堆的小雪人娃娃。
于我而言,就像每次拿着糖葫芦回来看见她和一起朝我挥手,赛跑时看见的树荫下纳凉看书的她,吃鱼吃的满嘴流油,站在树下痴痴望着等我扔苹果下去,和大雪纷飞中红彤彤的脸颊。
孩提时代的恬静和幸福,不过如此这般。
——林枭日记《十三月》
总是哼唱着悠扬的调调,孟寒总好奇那是什么曲儿,婆婆却总是不回答,她坐在院子里,撒出去一把小米,为孟寒摇着蒲扇,目光却空空的投向遥远的天边。
“十三月,你知道吗,婆婆的女儿也曾经和你一样可爱。”
“十三月,婆婆老了。”
风很大,吹散了零碎的字句,她仰起头来,脸上写满疑惑。摸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把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手帕塞到她的怀里,里面包了几枚零零散散的硬币。
除了三月和十三月,她的院落不会迎来任何人。
走的很突然。
她并非孤寡,可竟没有人为她送终,葬礼简单至极,没有人为她落泪,一个孤僻的老女人,就这么草率的结束了她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只是她下葬那天,院子里的公鸡都仰着头高声鸣叫,仿佛一群失去了主心骨的孩童,为自己年迈故去的母亲悲泣。
林枭看着那一方小小的坟,那土包旁边显然还有一个小些的土包,两块木牌刻着两个名字,歪歪斜斜地靠在一起。他手里牵着怔愣的十三月,心脏像是被什么攥的死死的,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孟寒顶着红彤彤的眼睛回了家,父亲却难得的回来了,他满身的酒气,面色红润,眼神却灰败得厉害,像一具掏空的木偶。
母亲依然沉默着,眼尾却泛着红,像是哭过,她把孟寒拽到一边去,生硬的力道掐得孟寒胳膊酸疼,却不敢吭声。
母亲是不赞成她找玩耍的,见管不住,索性也不再去管,左右这小孩当初在肚子里时就折磨她好一阵子,生出来了也都和那时一个样。
母亲不喜欢,在别人口中是个疯子,母亲也不喜欢父亲,她出生后,父亲见她是个女孩就变了模样,偶尔回一次家也不过是讨要酒钱,孟寒都知道。
母亲也不喜欢自己,因为自己是个女孩,所以因为自己,母亲弄丢了那个曾经温柔体贴的父亲。
但孟寒不明白,那个和蔼可亲的婆婆为什么被称为疯子,父亲为什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很多事情她都一知半解,但是她知道害怕,父亲的拳打脚踢早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
于是她重新走出去,掩了门,漫无目的的瞎逛一通发现无处可去,恍惚好像看见家的灯光,昏黄的,温暖如旧,于是她推开了隔壁的院落。
鸡群己经被村民们哄抢干净,孟寒找到了那张她和她坐过的板凳。她悄悄把自己蜷缩起来,靠在破破烂烂的土墙上,眯缝着眼睛看灰暗的天空。
真冷,夏天傍晚的风,原来也会这么刺骨么?
一片金黄色的麦田,麦子顺着风呼啦啦的歪倒,像一片金色的大海,站在那里,身后是她的鸡群,那只抢过孟寒瓜子的大公鸡毛色鲜亮,威武的站在鸡群的最前面,像一群忠诚的守护神。
像是在朝着她笑,头发斑白的老人蹲下身子朝她伸出手来。
孟寒委屈得要命,她想问婆婆为什么忽然离开,告诉婆婆阿爸阿妈又心情不好,还有今天一整天的想念。
她于是撒腿朝着婆婆的方向奔跑过去,逆着风,向着光。
可一个身影掠过了她,另一个穿着碎花袄的小女孩从她的身边跑过去,扑进了的怀抱,孟寒愣在原地,风把她的衣衫吹得鼓胀起来,像一片饱满的帆。
“阿妈。”那小姑娘唤。
于是欢欢喜喜地笑了,她一笑,脸上的皱纹都似乎展开来。她拥抱了那个小女孩,哼着那首不知名的歌谣,牵着她的手朝孟寒走过来。
她们和孟寒擦身而过,鸡群浩浩荡荡跟在后头,他们走进一片虚无的远方,孟寒伸出手想要揪住那片飘忽的衣角,却发现都是徒劳。
第二天林枭找到孟寒的时候,她趴在院落里脏兮兮的地上睡得很熟,他走上前去想要叫醒她,却看见她满面都是干涸的泪痕。
他把她唤醒,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恰巧有风袭来,便应当什么也听不清,也就索性闭口不言。
那两块依偎着的,破破烂烂的木牌上没有生卒年月,只有两个名字。
“三月哥哥,上面写的什么?”孟寒还不识字,只能仰着小脸去问念过书的小哥哥。
林枭认得出,那是和她夭折的小女儿,但他抿紧了唇,摇摇头。
孟寒于是虔诚地蹲下来,把小土包上落的几片枯叶一点点拿掉,喉咙里轻轻哼唱着什么,林枭细细辨认了一下,是一首哼唱的那首歌谣。
孟寒的世界于是变得更小,现在只剩下阿爸,阿妈,还有她的三月哥哥。
她望着那两个依偎的土包发愣,半晌轻轻的笑了。
“婆婆先跑出去了。”跑出了她的小世界,去往更大的地方了。
笑着笑着,她看着那小小的木牌,上面正落满了夕阳的余晖,蓦地,有什么东西突兀地碎掉了,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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