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溪河畔荔枝红

不久，改革开放全国范围展开。之前的人民公社撤销改成乡镇政府，原来的大队也撤改成村委会。“工分制”取消了，转而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把村集体所有耕地承包给个人，由农户自己负责耕种和管理。晓雯家也分到几亩的“责任田”，用来种稻谷和蔬菜。父亲不满足在家务农，天天跑出去寻找商机。一天，父亲威风凛凛地驾着一辆崭新的雅马哈穿街过巷回到家。父亲是第一个驾着摩托车回村的人，在当时自行车还是稀缺品的年代引起了不少的轰动。家里除了纷至沓来看稀奇的亲朋好友，还有左邻右舍投来好奇和羡慕的眼光。父亲一高兴顺便找来摄影师以摩托车为背景和家人拍了好几张家庭照。开心劲儿还没过，父亲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他的“贩卖猪肉之旅”。他每天晚上半夜三更起来去屠宰场拿货然后驱车两个小时到几十公里远的广州“天光墟”里贩卖猪肉。一来一回到家己是中午时分，下午马不停蹄把卖剩的猪肉做成卤肉拿到流溪河对岸的白云区墟市里叫卖。傍晚回来，孩子们一哄而上，急切想一尝卤肉的味道，往往锅底一扫而光，只残留几勺卤汁，父亲窘迫道：“囡囡，肉卖光了，还有卤汁，卤汁捞饭食过翻寻味（回味无穷）”孩子们也没有计较，呼呼咋咋争着抢着浇上白米饭，用筷子搅一搅拌一拌，香喷喷的卤汁捞饭让孩子们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孩子的欢声笑语成了父亲不辞劳苦的动力。他每天干劲十足，夜以继日地赚钱养家。一年后，彤彤也出生了，家里更是穷得叮当响，父亲东奔西忙还是入不敷出。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奶奶照看两个妹妹，跟着母亲去田里劳作成了晓雯的课余工作。母女俩相依相伴，如果母亲在家里，晓雯时不时瞄上两眼，总要母亲在视线范围内才心安。万一母亲不在家里，一定到处寻找，去村口，去地里，去果园，总有一处地方能寻到母亲。只要撕开喉咙，大声叫喊，高亢清脆的声音飘过村口，穿过田野，沁进果园。一会儿，母亲的回音就会在某个地方做出回应，晓雯像小蜜蜂一样出现在母亲面前，母亲嗔怪：“甩不掉的小野猫。”母亲在田里劳作，她就在一边捉虫玩鸟，首到暮霭沉沉，两母女踏着暮光回返。母亲就像魔术师，劳作回来总会在簸箕里变出披红抹绿的瓜果蔬菜，有红彤彤的西红柿，黄澄澄的黄瓜，鲜嫩嫩的生菜，回到家，奶奶早煮好了糙饭，小妹们伸长脖子盯着门口，母亲的身影一出现，两个小人儿扑上去，一个抱腿一个揽腰粘着再不撒手，母亲温言软语：“乖乖，肚子饿了吧，妈妈做菜包饭。”晓雯和妹妹们欢呼雀跃，拍手叫好。没有肉吃的岁月，母亲的菜包饭无疑是艰苦岁月里一个苦尽甘来的蛋糕，闪着耀眼的光芒。晓雯和妹妹们坐在饭桌旁，吞咽着口水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在煤油灯下的制作：西红柿黄瓜切成丁，撒上白糖和盐，搁在搪瓷罐备用，嫩绿的生菜洗净抹干水分摊在饭桌上，然后兜一勺热腾腾的糙米，兜一勺冰凉凉的西红柿黄瓜粒，趁热把糙米瓜粒卷成一个圆柱形的筒子，菜包饭就做成了，洗干净双手首接拿着吃，咬一口酸甜爽口，看着红红绿绿的赏心悦目，胃口也撑大了。母亲总是最后一个吃剩下的饭菜，不管是多了还是少了，从来没有听母亲埋怨过。母亲的性格是隐忍的，晓雯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展开笑容，更没听过母亲的笑声，晓雯虽然爱哭，但也没少笑过。咯咯的笑声经常从嘴里蹦出来，快乐从嘴角溜出来，她从不掩饰，笑起来就像一个红红的苹果，细细软软的齐耳短发就像一条条快乐的音符随着小脑瓜活蹦乱跳，笑是多么快乐的事啊！但是母亲总是满腹心事，忧愁总是爬上她的眼睛，印在脸庞上，好像总有担心的事情，原来清秀白皙的瓜子脸娥眉深锁，成了一副愁眉苦脸的苦瓜干的模样。父亲长期出外，鲜少在家，和奶奶话说不到一块，奶奶是嘴碎的人，经常啰里啰嗦让人心烦。有时当面絮叨：“你看人家王家媳妇会生啊！一索得男，哪像你生的都是赔钱货。”有时人前背后厌弃媳妇:“就像一个焖冬瓜，踢都不动。”母亲是好性子的人，不动怒不生气，该做饭还是想方设法做一些新菜式吸引孩子们的食欲，该干活还是勤勤恳恳除草施肥侍弄蔬果粮食。只是当肚子又隆起时神色变得越来越忧郁，有时候一天也难得说上一句话，晓雯有时候怀疑母亲成了哑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