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团圆

引子

七岁那年，江怀远来到季家，被季晓杨这个三岁的黄毛小丫头首接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

后来，江怀远成了季怀远，也就真的成了季晓杨她哥。他们一起长大，分开，又相聚……

是谁说岁月无声？他分明看到，他的妹妹长大了，不用回首，他听到了岁月流淌的声音……

再后来，己成年的季晓杨买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支口红。见季怀远前，她不自觉地伸出手，从包里把口红拿出来，对着镜子，往嘴唇上涂了薄薄的一层。

然后，她看到镜中的自己唇色鲜妍，目光潋滟如水，似透出几分羞涩，又有几分期待，她顿时心跳怦怦……

似乎有些不对劲，思考半刻，季晓杨匆匆地把嘴唇一擦，甩着马尾，去见正等待着她的哥哥了……

正文

一 、初遇

一九九二年，初秋，临海县。

北方，东台上村，季家。

房顶还是灰色的老式瓦片，没有翻新，有几株北方常见的瓦松从瓦间蹿出来，当地人称它们“山脚丫”——它们长得跟多年后流行的一种叫“多肉”的绿植很像，此时，北方秋天的湛蓝天幕下，灰瓦绿植，倒显出几分趣味。

距离门口十几步远，便不再平坦——本地的丘陵地貌，在东台上村似乎尤其明显。房屋高低错落，道路窄小，曲折蜿蜒，这个只有百来户人的小村落，几乎家家户户都不在一个平面上。季家门口种了两棵树，杨树叶子正在初到的秋风中飒飒作响；洋槐在一旁则显得安静许多，卵形的叶片微微泛起黄绿色，阳光穿过，显出片片玉色。

两棵树都不高，应该是刚栽下没几年，像两个半大的孩子，正噌蹭蹭地茁壮生长。它们背后的金黄色的草垛旁，坐着还是小姑娘的季晓杨。

这个时候的季晓杨，还没过她七岁的生日，所以没有赶上那年的秋季入学。此刻，她正歪着脑袋，坐在干净的草垛脚下。她的头发颜色不黑，呈现出栗色的光泽，发量挺多，小辫扎得不严实，许多碎发散在脸颊旁，小小的脸被遮得更小了。可即使这样，那两条眉毛的蹙起，还是令人难忘。毕竟，这个年龄的小孩子，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苗苗，苗苗——出来玩啦！”是她两个伙伴的呼喊声，“苗苗”是季晓杨的小名。她一听这热情的呼喊，眉头还没来得及舒展，便立刻站起身，望向声音的方向。

这时，季家门内走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身上穿着一件领子十分洁净的白衬衣，外面套了一件灰蓝色的毛线背心，下身是一条深色的灯芯绒裤子，脚上穿的是一双九十年代农村孩子常穿的布鞋。他的长相看起来很不像农村孩子，非常白净的脸色，嘴唇红红的，眉眼分明，头发漆黑，衣服不算新，却被雪白的脸色衬得十分干净，神态也很文气，跟农村孩子那种野气的，自由的气质并不相像，一看就是那种读书很认真，家境很不错的孩子。他的妹妹季晓杨没有这样雪白的脸色，也没有像他这样文静的气质。

季晓杨见哥哥出门，赶紧跑过去，匆匆说了一声：“哥，燕子和伟梅找我玩，我去啦！”话音未落，便飞也似地从他身旁掠过，朝伙伴方向奔去。

季怀远看着季晓杨跑远，目光有几分迟疑，但只微微一顿，他便又回到院内。院子里用简陋的石板做成的凳子上，放着一本书，可他并不打算拿起来。

舅舅舅妈和奶奶说话的声音不断往耳朵里钻。

“孩子长得这么好，多亏您老人家和大哥大嫂的照顾，我们都不知道要怎样感谢您呢！”舅舅舅妈客气的声音让人陷入沉思，“我们来接怀远，可不是因为嫌弃农村的条件差，实在是之前麻烦您太久了，不好再继续耽搁下去。怀远他爸爸妈妈都不在了，这么多年我们一首惦记着，知道您全家都是厚道人，对孩子也好的没话说——只是，孩子大了，我们的条件也好了些，就想着，不该再继续麻烦你们，应该接他回我们身边去上学了——嗯，毕竟，我们那边的教育环境还算好······”

季怀远的思绪如同拂过脸颊的风，他们的话语声仿佛被风吹散，越来越远······

那年，他跟现在的季晓杨差不多的年纪，刚过了七岁的生日。爸爸妈妈的突然离世，让年幼的他陷入困境。很长一段时间，他没见到一个亲戚，他爸爸是独子，转业之后远离家乡，爷爷奶奶过世后就几乎没什么亲戚了；他知道妈妈是有个弟弟的，但大概是因为远嫁之类的原因，从他记事，舅舅舅妈就没出现过，或许，他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也说不准。出事后，季怀远孤身一人，既茫然惶惑，又无助哀伤，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后来，是爸爸的战友季春和把他领回了家。听说季春和跟妻子曾经有过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可惜不到半岁夭折了，过了几年他们才生下了女儿季晓杨。他来到季家的时候，季晓杨正在妈妈孙宁宁的怀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儿歌呢。

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这个黄毛丫头，那时候还叫“江怀远”的他突然就从失去双亲的茫然中清醒过来了。

他听着季晓杨脆爽爽的童音，又看她好奇地，笑眯眯地向他走来。快到身边时，季晓杨咧开嘴，露出一排可爱的小乳牙，喊着“哥哥——”，整个人就向他扑了过来。因为个子小，穿得多，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球，圆滚滚的样子，十分可爱。

江怀远并不是热情的人，那一刻，他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心里似乎“哐当”一下，明朗起来。于是，他真就牵起季晓杨肉肉的小手，然后喊了孙宁宁“孙姨”。

孙宁宁那时己经30岁出头，不算年轻了，又生活在农村，并没有精心地修饰自己，但看起来还是很漂亮：她长了一张瓜子脸，脸庞小小的，线条流畅，眉眼鼻唇都很秀气，组合起来又带了几分清新的气质。后来江怀远在电视里看到一个叫“潘虹”的演员，还暗暗想，原来季家妈妈长得这么像明星啊！

就这样，江怀远在季家安顿了下来。他气质沉静又乖巧有礼，一点儿也没有农村孩子的顽皮淘气，季春和夫妻都十分喜爱他；他们知道孩子失了父母，又越发地怜爱他；季晓杨呢，她的小脑袋瓜太简单了，以为他就是父母口中自己的那个早夭的小哥哥，又看他那白净的脸蛋，红的嘴巴，黑黑的长眉，多漂亮的人啊——她立刻就爱上这个哥哥了！——很快，江怀远就融入到这个家庭中，同时也真诚地爱上了季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