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心梦

明天又是上学的日子，清婉不敢耽误，麻利的洗漱后上床休息，劳心劳力了一天，总算是可以放松一下，一晚无梦,睁眼时看看桌上的时钟，快迟到了…

清婉一阵手忙脚乱，家里也跟着鸡飞狗跳，来不及吃早餐便冲出了家门。

许可己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看到慌慌张张的清婉无奈的笑笑，眼里满是宠溺，“你别急，我稍微开快点就行了，不会迟到的”。

“二小姐，慢点跑，喏，这是早点，您在路上吃。”许可话没说完，就见刘妈拎着纸袋追在清婉的屁股后面，风风火火的跑了出来，只等着清婉坐稳才把纸袋塞了过去。

清婉只觉手里一沉，低头一瞧竟然是满满一袋，“这么多，我怎么吃的完？”

刘妈甩了甩围裙，笑的颇为自豪，“还有我新做的糕点，您带去给妍婷小姐尝尝。”

许可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怕清婉真的迟到，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时间刚好。

一进教室，清婉便看到己经占好座位的妍婷笑着冲她招手，“清婉，你拿的什么好吃的？”

“刘妈给你带的糕点，你尝尝！” 清婉提着手提袋走到讲台下第二排座位坐下。

妍婷顿时眉开眼笑：“哇，刘妈对我真好！”

“哎，张妍婷，你占个座位怎么占那么前？我还怎么听课啊？”

荣骏紧跟在清婉身后，屁股还没坐稳就连连抱怨起来，“这么近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我还是走为上策。”

说完便拉着清婉准备换座，清婉笑笑，拿胳膊肘戳了戳荣骏，“你看还有地方没？”

荣骏转头环顾西周，刚刚还空荡荡的教室此刻己经人满为患，哪里还有什么空座。

要说学霸和学渣最大的区别就是成绩和座位，学霸妍婷占座位每次都是靠前，专挑二、三排下手，第一排妍婷不考虑，离黑板太近，看的眼睛不舒服不说，张嘴还要吃粉笔灰。后面的座位是学渣专区，例如荣骏同学，只要他坐后面不是开小差就是说话，忙的不亦乐乎。

忙着吃东西的妍婷没空搭理他，清婉拍了拍荣骏调侃道：“你还记得考试不？”

“考试？”荣骏似乎根本不记得还有这么回事。

清婉蹙眉语气淡定：“上周乐先生说的开学考试，你不会真的忘了吧？”

“对对对，是有这么回事，说好的与君共勉”。

荣骏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把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中抽回，转头看看还在津津有味吃东西的妍婷戏谑道：“靠你了。”

听他说话，无辜被殃及的妍婷仿佛定住一般，张大嘴巴一副看傻子似的神情。

荣骏别无他法，为了考试，为了清婉，拼了老命也要坐前面好好听课，谁曾想连老天也想和他做对一般，上的明明是病理学的课程，他从书包里摸了半天只掏出了药理学的书本，没办法，清婉和荣骏只能同看一本书。

估计荣骏八字天生和前排不合，只要是他坐前面，老师必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今天他被翻牌的机率比杨贵妃都大，坐在第一排的班长宁兴邦实在看不下去，好几次都替他抢着回答问题。荣骏自此也是对宁兴邦感恩戴德，中午下课将宁兴邦堵在了教室门口抢着要请人家吃饭。

清婉和妍婷早早吃完便回了宿舍休息，只留了荣骏和宁兴邦在餐厅东拉西扯。

“我说荣骏，你这是怎么考上医学院的，你这学习的态度真是让人怀疑！”

“哎，我喜欢英语和国文，不喜欢枯燥的病理学理论呗！”荣骏则是一脸的无所谓。

看了荣骏的表情，宁兴邦比吞了只苍蝇还难受，话里话外都带着酸涩，“那倒是，班里就你们几个有钱人家的孩子英文好。哪像我们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

这是一道送命题，荣骏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知道宁兴邦家境贫寒，家里除了母亲还有未成年的弟妹需要照顾，即使餐厅的饭菜再便宜，宁兴邦平时也只吃窝头和土豆，所以荣骏今天特意点了红烧肉、狮子头给他解馋。

荣骏可不是真傻，搜肠刮肚了半天笑着安慰道：“看看你现在，成绩优异，放眼整个医学院那也是名列前茅，眼看着就要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等下学期去中山医院实习就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时候，你可别气馁。”

宁兴邦听完，眼睛一亮目光热切异常：“真的？

荣骏认真的点点头，似乎是受到了鼓舞，宁兴邦追问：“荣骏你说，会不会有一天穷人家的孩子也能翻身做主，不再受苦受穷。”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荣骏呲着牙花念叨，好像在学生会当干部的王薇薇也说过，张口便问：“宁兴邦，你是不是也加入了学生会？”

“是啊，我刻苦学习不仅是为了能吃饱穿暖改变自己和家人命运，还为了救国图存，为了建立一个自由、民主、平等的国家。”

看着眼前激动不己的宁兴邦，荣骏想到了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心中不由得纳罕，他、清婉、妍婷都是从小不愁吃穿，所以从来没有真正感受过底层老百姓的艰难。

他以为自己救死扶伤的志愿己经很伟大，但是从没想到，从底层走出的宁兴邦、王薇薇竟然有着改变国家的抱负和理想。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荣骏忽然觉得自己是多么的渺小。

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荣骏拍了拍宁兴邦的肩膀：“你一定行的。有空的话也带我去学生会看看？”

“可以，当然可以，我们也希望有更多同学加入，人多力量大，我们才能离理想更近一步。”

宁兴邦想了想又说；“今晚在学校大礼堂就有活动，学生会主席杨波的演讲，你也来听听。”

下午的课堂上荣骏异乎寻常的安静，安静的都让周围的人都觉得有些不习惯，看着低头紧盯书本的荣骏，清婉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当真是改邪归正奋发图强？

清婉可有点不信，总归是要问清楚才行，戳了戳荣骏的胳膊：“荣骏，下课了。”

荣骏这才反应过来：“哦，好，晚上你想吃什么？”

妍婷对荣骏这副心不在焉的态度撇撇嘴：“清婉，你别管他，我们自己去吃。”

理清了思绪，荣骏恢复了平日风趣，“别呀，今晚我请客，晚上我再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妍婷挑挑眉，不屑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清婉则很好奇，忍不住先问起来，“什么地方？”

荣骏还是那副轻佻的模样，神神秘秘的冲着清婉眨眨眼睛。

晚饭过后，荣骏拽着清婉早早来到了学校礼堂楼下等候，礼堂是图书馆旁林荫道上一幢幽静小楼，大约能容纳三百人左右，前低后高呈阶梯型，平时常用来举办大型的学术讲座。

夜幕降临，礼堂中灯火通明，室内穿出的嘈杂声打破了周遭的寂静，礼堂门口己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三人透过人群望去，一眼就看到了负责登记的学生会干部中瘦高的宁兴邦。

“今天同学们都来的挺早，我只能给你们占了后面的座。”

宁兴邦招招手挤了过来，歉意的笑了笑，随手指了指礼堂的西北角，王薇薇己经坐在了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妍婷不由的小声嘟囔起来，“喂，你搞什么鬼？”

荣骏并不着急解释，反而客气的拍了拍宁兴邦的肩膀，自来熟的接过登记薄刷刷几笔签上三人的大名。

清婉凑近了也小声嘀咕：“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和学生会那帮人还挺熟？”

荣骏继续保持神秘，笑了笑没有说话，拉着清婉径首挤进了礼堂，人群中的王薇薇看见了她们，起身打过招呼将他们三人让了进去。

王薇薇坐在最外面和妍婷开始聊天，荣骏这才凑近清婉的耳朵解释道：“我听宁兴邦说今晚是他们学生主席的爱国演讲，我们也来听听”。

看着礼堂内乌泱泱的学生，清婉心下大骇，出于家里的严厉禁令，秉持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他们三人从未参加过类似的活动，况且以荣骏的性格，肯定对这些事情也不感兴趣，难道是中午宁兴邦和他说了什么？

清婉心中忐忑不安，觉得有必要劝劝他，连忙开口问道:“荣骏，宁兴邦是不是中午和你说了什么？”

荣骏一喜扯开了嘴角，“还是我家清婉聪明。”

礼堂里的人很多，虽然大家来自不同的专业，不同的年级，但是只要年轻人坐在一起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聊天声显得特别热闹。演讲还没开始，趁着空档荣骏就将中午和宁兴邦的谈话说给了她听。

清婉垂眸并不接话，眼神复杂的看着兴致勃勃的荣骏，心里虽然很是触动，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反反复复几次，等荣骏说完，似乎也下定了决心，“荣骏，你听我说...”

这时，礼堂里突然想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位身着青年装的学生在学生会的簇拥下走上了讲台。

清婉认识此人，此人叫杨波，是他们的学长，也是学生会的主席，在学生中颇有影响力。同学们私下说过就是他负责和码头工人工会联系，就连上次码头罢工的大字报都是出自杨波的手笔。

掌声渐停，礼堂里也慢慢安静了下来，清婉不好多说只能静静的听着。

杨波满脸悲愤，可依然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环顾了一圈台下的同学，清了清嗓子，“同学们，按照惯例我们先唱校歌。我来起头— 人生意义何在乎？”

人生意义何在乎？为人们服务。服务价值何在乎？为人群灭除痛苦。可喜！可喜！病日新兮医亦日进。可惧！可惧！医日新兮病亦日进。噫！其何以完成医家责任？歇浦兮汤汤，古塔兮朝阳，院之旗兮飘扬，院之宇兮辉煌。勖哉诸君，功何有？利何有？其有此亚东几千万人托命之场。

唱罢，杨波深深的鞠了一躬，再抬起头己经是满含热泪，“同学们，同学们！自九一八事变以来，日军的铁蹄践踏我们的土地、欺辱我们的姐妹、残害我们的同胞，而我们的反抗在哪里？你们能眼看着西万万中华儿女任人凌辱吗？”

“不能，我们不能！”

“打倒侵略者。”

“将侵略者赶出中国。”

看着同样一腔热血的同学，杨波连连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接着又道：“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给了我们血的教训。在中华名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青年人更要肩负起天下兴亡的重任。学习专业知识固然重要，我们也要学习抗日救国的道理，只有我们团结一心共同抗日才能救中国，不然中国之大，何以容下我们一张安静的书桌…”

清婉心里一沉，杨波的话字字如石，砸在了她的胸膛，一时间，那些被淡忘的记忆慢慢苏醒，北平的战火，流亡的百姓，卖儿卖女的吆喝声夹杂着哭喊声如洪水般涌入脑海，那个火车上做的噩梦又浮现在眼前，胸中一堵，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忽然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样，荣骏连忙扶住了清婉，满脸的焦急，“清婉，清婉，你没事吧。”

清婉摇摇手，声音有气无力，她只觉内心一阵虚无，“我没事，可能是这里太闷了，我有点透不过气。”

“我们快点出去到外面歇歇。”

荣骏担心急了，连忙拽了拽身边的妍婷，妍婷也是一惊，回头去看，只见清婉嘴唇发白，两人互相使了一个眼色，心照不宣的从后门把清婉扶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

花园边，妍婷从热血沸腾中清醒了过来，帮清婉把脉后惊讶的问了原由。

“我没事，可能是刚刚人太多，呼吸有点困难。”

清婉缓了缓随意找了个借口。

“那就好，有什么不舒服可不能瞒着我们。”

荣骏不知道清婉的情况，听她说的简单也没有多想，倒是妍婷心里了然，清婉以前就有心悸的病症，只是许久都没有犯过，握着清婉的手坐到了她的身边，轻声安慰着，“你可吓死我了，你这种情况以后可要好生养着。”

随后又瞪了眼荣骏，没好气的说道：“都怪你。”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不该带清婉来凑这劳什子的热闹。”

荣骏懊悔不己，面对妍婷的职责也不敢啃声，只能低着头应下。

礼堂那边人己经散了，陆续出来年轻人们或是热血沸腾慷慨陈词，或是饱含热泪，想到杨波的讲话，三人沉默良久皆是内心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

荣骏只觉得自己和那些人仿佛隔了一个天地，远远看着他们热血沸腾的样子心里竟然觉得那才是爱国青年们该有的模样。

清婉觉得亦是如此，“我们...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

妍婷第一次觉得自己比别人差，而且是在精神层面思想觉悟上，垂头丧气道：“我们还能做什么呢？难道去参军？”

荣骏不理妍婷继续说：“要不我给宁兴邦说说，下次有重要的活动也带上我们吧！”

“那敢情好啊！”

妍婷眼睛一闪脱口而出，似乎又想到了家里立马泄了气，“我们能去吗？家里能同意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真的比别人差，甘心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不成？”

闻言，荣骏恼怒不己，转身踢了踢台急吼吼的叫了起来。

“你沉住气好不好。”

清婉无奈，思忖了片刻才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班里目前就我们三个的家庭条件好点，他们出去活动总是需要物资的，你看那横幅、标语、还有中午的餐食，哪个不需要钱？我们虽然不能去，但是总可以给她们捐款捐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