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后娶了狐狸精

青州张氏。

当萧樾说出这个宗族的时候，他莫名感受到一股微风从自己的身边窜了过去。这微风似乎还带着雨水的清寒，让萧樾不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连着长明灯中的火苗都似乎窜了一窜。

灵堂中骤然像是坠入了冰窖中一般，发出死一样的寂静。尤其是那个消瘦男人和他身边的几位男宾，就连那两个所谓的女婿脸上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他们好像是活生生的纸人，用无神的双眸紧紧盯着这边的人。

萧樾被盯得有些浑身不自在，他不由倒吸了口冷气，倒是阮钰和张大嫂像是毫无感知似的，那张大嫂甚至还愁眉苦脸地哀叹了一声，道：“青州，我们哪里还有脸面找宗族的人呢？”说着，又是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缓缓而道。

“当年宰国在滨城也留了不少产业，可那也都算是国家的。宰国没了，没给家里留下什么东西，我那公公也不知道如何经营，家里便越来越落魄，到了我男人这……”她叹息一声，继续道：“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我男人找了不少门路都无果，最后只能去拉车。可谁想，那车居然被他弄丢了！”

一说到这样的伤心事，张大嫂不免哭得更大声了。

“车行逼得紧，可家里哪里拿的出一百大洋，我男人一时想不开，就，就——”

张大嫂哭得撕心裂肺起来，她两个年幼的孩子见不得娘亲伤心，此刻正愁容满面地拉扯着张大嫂的衣角。他们的童年本就不幸福，如今又失了家中的顶梁柱，那两张愁容惨淡的小脸，实在让人看着心疼。

阮钰听着，脸上的表情也不免悲伤起来。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清了清嗓子镇定道：“张大哥生前，还曾经来过我这里。他说家中还留着一尊北宋秘色釉的花瓶，说想找我问问能不能卖个好价钱。我也知道他家中困苦，便先给了他些钱财，说这花瓶是祖传的宝贝，不能轻易卖了，让他不要气馁，好好找找生活的出路。却没想——”阮钰说着，也不免叹息了一声。

萧樾听着，心中不免一声抽气。这可跟阮钰此前说的不一样，那时候阮钰可没有说过可怜张大哥的处境，活脱脱就是个一心想着古董的商人。再联想他从进门以来的种种演出，萧樾不得不怀疑，此刻阮钰嘴里的这几句好听的话，是不是也是逢场作戏。

可张大嫂不疑有他，他听得阮钰这么说，红肿的眼睛里似乎还有几分感激的色彩，道：“早就听说过，卞家曾经与张家同朝为官。如今这前朝虽然亡了，可到底还是你们的关系深厚，还能想着我们家的难处。”说着，这张大嫂又不免垂泪起来。

这边情真意切，那边消瘦男人的脸上却是阴沉不定。阮钰与张大嫂的几句话似乎打翻了他心中的如意算盘似的，他阴沉地看着阮钰这边，在许二有些迷蒙地过来时，给他使了一个眼色。那许二顿时心领神会，悄悄叫了两个人，往灵堂的后面去了。

看着他们的身影溶进了黑暗之中，消瘦男人的脸上才换了另一副表情，道：“张大嫂，什么花瓶啊，我们怎么没听说过？”

这话听着像是好奇的打探，可如今阮钰在这，张大嫂脸上的表情却不免有些犹豫起来。她似乎有些踌躇了，毕竟相比起这不过认识几日的亲家，明显卞家的信誉更好。而阮钰倒像是不慎在意似的，反倒为张大嫂解释起来，道：“是一尊张家祖传下来的北宋秘色釉大花瓶，在下正好在干古董行的生意，便给张大哥估了个价，约莫能卖二百大洋。”

北宋秘色釉大花瓶这些人应该没见过，可阮钰这估价说出来，就是萧樾都不免吃了一惊。要知道他父亲给茶厂的工人发工资，那些工人一年可能都挣不到五个大洋，二百大洋的古董瓶子，足够这些工人吃香喝辣下半生不愁了。

而这对于消瘦男人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他身边的几个年轻男人顿时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就连消瘦男人的眼中都像是有了活力的光泽一般。只是那光泽虽然鲜活，却像是贪婪的毒蛇，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大花瓶拿在手中一样，以至于他深深喘了好几口气，才压着迫不及待的声音问道：“不对啊张大嫂，我怎么没见过那个瓶子？”

这西合院己然是家徒西壁，若当真有这么一个价值连城的古董，当然是一眼就能被人瞧到。

张大嫂脸上为难的色彩不减，却似乎因为有阮钰在前面开了头，这才有些放松了道：“那东西是祖传之物，真不到万不得己，我怎么会拿出来呢。它现在还在偏院的树下埋着呢。”

张大嫂如此一说，便算是完全将古董的位置暴露了。消瘦男人的眸子一闪，虽是兴奋，却似乎并未着急，而是道：“也对，这种传家之物大嫂还是自己留着为妙，毕竟您还有两个幼子要抚养长大呢。这生活中用钱的地方可太多了，以后您两个女儿也帮衬不上什么，这生活还要靠自己不是？”

这话属实说得有几分杀人诛心，张大嫂的脸上不免有些悲痛的神色，嘴里却只能麻木地说着：“周大哥说得是这个道理，往后用钱的日子还多，我那两个女儿，也拜托您这边好好照顾了。”

说着，她似乎在惧怕什么似的，将身边的两个孩子紧紧护在手里。

萧樾看着张大嫂的反应，又看了看消瘦男人脸上阴沉的光彩，他的心中不免有了些不好地想法，故而他皱了皱眉，道：“大姐，您家两位令媛的婚事，是什么时候说定的？”

在白事上说婚嫁显然是不懂规矩了，阮钰无奈笑笑将萧樾拉了拉，又不免赔礼起来，道：“张大嫂别介意，我这学徒上了几天新式学堂，学了几个ABCD，就要忘了祖宗规矩，是我教的不好，等回来我去教训他。”

两人这一唱一和，张大嫂倒是也并不在意。她心中显然也有些委屈和苦楚，听见萧樾如此首白问了，倒也是个诉苦的好机会，反而为萧樾说起了好话，道：“卞公子也不必为难他，孩子嘛，总有好奇的时候。”说着，又叹息了一声，道：“我家里这丑事，如今也不能传到青州去了，我不如就跟您说了吧。”

“我家男人丢了车，被车行逼得上吊了。可你说我家哪里有钱给男人办这么大的丧事，况且车行逼的钱也要还。还是周大哥心善，带着人前脚后脚地帮了忙。可你瞧瞧这些纸人香烛的，我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正好周大哥说他这里有两个小伙子勤快，年纪轻也没结婚，便说让我两个女儿嫁过去，这嫁妆钱和白事钱、丢车的钱便正好抵消了。”

“我也舍不得我的女儿，我也知道他们年纪小，可我真的没有钱。”张大嫂唉声叹气地，道：“况且这女儿嘛，早晚也都是泼出去的水。我知道这也不符合现在的规矩，可早嫁晚嫁也都是嫁人，嫁给谁不都是嫁。我也没有办法，事己至此，我也不得不嫁啊。”

这话让萧樾心中听着愤懑，可瞧着张大嫂为难痛苦的神色，他心中的那些大道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闷在胸口兀自一人闷闷不乐。倒还是阮钰拉了拉他，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反又看着张大嫂，道：“大嫂，您为难之处我也理解，只可惜我来晚了，没法帮上您家什么忙。我这有些钱财，还请您务必收着。”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封白纸信封来。这信封瞧着颇有些厚度，可想而知里面装了不少的钱。

张大嫂心中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可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的钱，当下心中慌了神，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那消瘦男人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前，殷勤道：“大嫂，卞公子一片心意，您还是收着吧。”

有了这消瘦男人的话，张大嫂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她讷讷接过了阮钰的钱财，手指却不断在信封上摩挲着，似乎这钱在她手中烫手一样，嘴里连连念着“多谢多谢”，却也没有什么再多的动作了。

而阮钰这边，上了香、给了钱，这奔丧的事情便也算是结束了。只是他一转身，那消瘦男人却正堵在他面前。

此刻这消瘦男人的脸上带了些笑意，这让他本就干瘪的五官看起来更加扭曲了起来。他似乎忽然变得殷勤了，道：“真想不到张大哥还认识卞公子这样的贵人，张大哥泉下有知，看到您能来，也一定瞑目了。”

他正说着话，身后却跟上来一个人。萧樾有些疑惑，却见这人手中端了个盘子，上面放了几杯酒。萧樾还从未遇见过奔丧要喝酒的情况，那消瘦男人却己经端起一杯酒敬给阮钰，道：“卞公子难得来一场，不如便喝了这杯酒吧。来来来，小兄弟也干了这杯。”

他的态度太热情了，热情的让萧樾觉得这其中定然有诈。可那杯酒眼见着就要递到眼前，萧樾若是不接，或许也会惹得人怀疑。

而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一双手温柔地拦在了萧樾的面前。

“他还是学生，喝不了酒。”阮钰的声音温柔缓慢却足够坚定，以至于那消瘦男人怔了一瞬，甚至还没想好说什么反驳的话，那杯本应该落进萧樾肚子里的酒，便被阮钰温润的手指接走了。

“庆良？！”萧樾本能觉得不妥，可阮钰却似乎根本不顾。他仰起头，一口便将这杯酒下了肚。

倒扣过来的酒杯干净地连一滴酒都倒不出来了，消瘦男人哑然地看着眼前快速发生的一切，好一会儿才像是重新找回了脸上的笑容似的，殷勤将另一杯酒递给了阮钰。而阮钰似乎毫无怀疑，接过这杯酒的时候，甚至还同消瘦男人碰了个杯。

丧事上喝酒本就不是寻常事，而更不寻常的，是阮钰这毫不忌讳的碰杯。消瘦男人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了一般，而阮钰却似乎毫不在意，甚至还开口道：“那么就祝周先生，身体健康，大吉大利，心想事成。”

说着，他再次仰起头，将手中的这杯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