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九年冬：死在黎明前

决定游学提议后，需要出国的学生又用了将近一星期做足准备。

临行前，学校组织送行会。

“今天，就是我校学子以及女校旁听优秀生，将要远渡重洋，前往海外的日子。他们都是极为优秀的青年，再此，我由衷地对他们表示赞赏和勉励。希望孩子们能以礼待人，体现国人最好的一面。为我校争光！为中国争光！”

掌声热烈，游学生在同学们炽热的目光中，离开学校，向新世界启程。

蔚蓝的风吹动着海面，扬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昂扬、融合、又退去，等到风不吹了，海面也就归于了平静。

海天一线，到处是一模一样的湛蓝色。空气中泛着海水的湿咸，是一种宜人的温润。

凤荆在轮船上，看到的便是这般宜人景色。

可他却心事重重。首觉吧，解释不清的，他心乱如麻。伴着海风，一切都虚无缥缈。

桑澜端着两杯咖啡，朝凤荆走来，她看出了他的不安。

“你还好吗？”

“晕船。”

他其实不晕船。她也知道他其实不晕船。

“喝咖啡吗？”

“谢谢。”

桑澜将咖啡杯递过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正要挪开时，凤荆迅速握住了她将要抽离的手。

桑澜先是一愣，然后挽住他的臂弯，靠在他宽厚的肩上，默然笑了。

海风中，永远镌刻着他们的背影。

凤荆和桑澜是家境相对殷实的一类学生，他们坐的轮船是国际航船。而大部分学生只能先乘坐日本游船再转乘日法航船，到达目的地。

坐国际航船的几名学生本想帮助他们，一起乘船前往，可这些学生不愿让其破费，并未同意。

他们便更不幸了。

于他们而言，狭小的船舱弥漫着鱼腥味，船以缓慢无序地节奏上下起伏着。

“你看到那群人了吗，真脏。”

“中国人吧。”

“肯定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日本轮船上，七八个粗鄙的日本人肆无忌惮地嘲笑着狼狈的中国学生。

“你们说什么呢！”高明予猛地站起身来，顾不得不知是因突然站起还是船晃得厉害所带来的眩晕感，愤怒说道。

“中国人——脏。”

高明予再也无法隐忍心中怒火，像每一次挺身而出那样，一拳打倒了领头叫嚣之人。

尽管其他学生出手阻拦，他们还是扭打在了一起。

事后，船长出面解决了问题，把闹事的中国人关进了幽闭而压抑的船舱。

这让人不得不敬佩这位船长，称其为伟大的“爱国人士”。

床舱内，无人说话。

长久，高明予打破了寂静：“对不起，我不该冲动的。”

“这不是你的错。”同学们纷纷宽慰。

中国是弱国，中国人便都是些肮脏、下流、懦弱的低能儿。他们都清楚中国的弱小，都清楚这是在日本的航船上，可是当自己的国家被人当面侮辱，谁能心安理得地置之不理呢？！

泱泱大国，竟被一弹丸小国嘲讽……中国，是中国人的中国，当一个民族有一群挺身而出的人前赴后继时，这个民族才有希望。

在高明予和日本人作斗争的时间里，凤荆一行人己然到达巴黎。

巴黎是一座无与伦比的城市。从古至今，巴黎吸引着无数人前往这里，有人因它辉煌一生，也有人因它郁郁消沉。

尼采在这里寻到查拉图斯特拉的灵感，梵高在这里遇见奔放希冀的向日葵。

巴黎是属于艺家的，它如同一个汪洋大海，能够容纳一切合轨和出轨的思想与行动。

圣光笼罩的信仰下，诞生了法兰西。

凤荆和桑澜踏着落在地面的夕阳，来到一家酒店。

一进酒店，服务生就殷勤地将行李箱从二人手上接过，并带领他们来到前台。

“您好，请问两间房多少钱？”凤荆用不太熟练的法语问道。

“您好，我们酒店住宿可能有些贵，两间房折合人民币1400元。”

“星瀚，这太贵了。”桑澜轻轻拽了拽凤荆的手臂，小声说道。

“二位可以定一间房，我们这里房间都很宽敞的。”

“我们定一间房。”桑澜说道。

“好的，请拿好您的钥匙，194室。”

“谢谢。”桑澜点头致谢并接过递来的钥匙，又转头对凤荆说“那我先上去整理行李。”说罢快步离开。

凤荆见她走远，陪笑着对男人说：“……您也看到了，我们男女……不合适，麻烦再给我开一间房。”

谁知男人开朗一笑：“人家女孩儿都同意了，你又不吃亏。法国是浪漫国度，祝你好运。”

“……”

凤荆敲敲房门，门被打开，桑澜迎他进屋。

“怎么用了这么久？”

“额，付钱时遇到点麻烦，己经解决了。”凤荆自然不可能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桑澜。

“好的。时间不早了，我先沐浴，然后你洗，可以吗？”

“嗯。”

不久，桑澜便从浴室里出来了。她换上了真丝睡衣，锁骨露在外面，还挂着些许雾气和水珠，只要轻轻一扯，锁骨下方的肌肤便能一览无余。

凤荆不是那样的人，哪怕她是他的爱人。

他洗好澡后，在地上铺好毯子，执意睡在地上。

桑澜却轻吻住他的嘴唇，看着他的眼注视他眼中的自己，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睡下了。

第二天清晨，桑澜醒来时只看见凤荆留下的字条：我去应聘临时工，不用担心。

桑澜看着这张字条，手不由捏紧。明天就是来法国学习的第一天，若今天去做工，明天会很疲劳。她希望他应聘不上，为了他自己；她希望他应聘顺利，为了证明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