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我妈

1

那个冬天，依旧寒冷，可是因为有我爸陪在身边，我妈心里一首暖暖的。

我们乡上是每到2、5、8逢集，也就是农历每月初二初五初八，十二、十五、十八这样子逢集，所以每次赶集结束后，我妈能有一两天的休息时间。

那天回家后，我婆己经做好了饭，我妈抱着我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时，看着皮肤白皙的我爸，说：“这兰州的黄河水就是养人，狗娃子才在兰州待了一个学期，这皮肤可比我这个女人家好多了。”

我妈说着笑了出来，我婆和我爸都笑了一下，唯独我爷说：“大男人就得有大男人的样子，一张脸搞的那么白，跟有病一样，像什么样子？”

我们这里有一句老话，叫“天黄有雨，人黄有病”，再加上我们这里风大，不管老人，还是小孩都顶着红红的脸蛋，所以在我爷看来，我爸的皮肤确实不健康。

我婆听着我爷这么说，有些生气了，她说：“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啊？人家小花都说了，狗娃子皮肤白，那是因为兰州的黄河水养人，你非得把话说的那么难听。你看狗娃子虽然皮肤白，但身体结实，哪里像有病的啊？”

她说着，又转向我爸，对我爸温和的说，“狗娃子啊，你爸年纪大了，脑子有问题了，你不要理他，好好学习，争取以后在城里生活，这样就不用回来受我们这里的苦了。”

我爸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爷便问我婆：“那城里有什么好？在城里狗娃子能当老师，或者乡镇干部端铁饭碗吗？”

我爷我婆那个年代的人，总是觉得能端上铁饭碗，才是最有本事，最体面的工作，听我爷这么说，我婆也说：“也对，回来当个老师什么的，就是最好不过的了，只不过不能去教小学，得去县里的高中教高三的学生才行。”

“工作的事情以后再说吧，我距离毕业还有好几年呢！再说了，能留在兰州工作也挺好的。”

“他外面再好，也是打工的，除非你也能拿个铁饭碗，要不你还不如回来。”我爷说着，三下五除二的吃饭完。

我爸虽然是大学生，可是思想受限，听我爷这么说，他也点了点头。

北方的冬天格外漫长，倒春寒更是要命，当桃花杏花吐露出花蕊时，天空时不时的还在下雪。

我妈工作时，身边虽然有个大火炉，但是她一首坐着，又不能将脚架上去烤，所以我妈的脚一首肿的老高不说，脚后跟还被冻的裂开了一道道长长的口子。

我爸回来以后，取代了我爷的工作，每到逢集，就背着碳和面去集市上，就这样不到一周时间，我爸那白皙的脸庞，也变得通红通红的，甚至最上面还被风吹出了一层颗粒状的黑色，使得他看起来也脏兮兮的，和我们那里人没了什么区别。

我妈看着我爸变得通红的脸，问道：“狗娃子啊，兰州人真的都像你刚回来时那么白？”

我爸点了点头，说：“是啊，兰州是大城市，风没有我们这里吹的这么狠，而且就像你说的，黄河水养人，所以兰州人都挺白的。”

听我爸这么说，我妈的眼中露出了向往的神情，她问我爸：“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我爸说着，看了一眼我妈对他崇拜的样子，开始给她讲起了兰州。

他说，金城兰州的黄河水很大，但是黄河虽然叫黄河，可是到了冬天，黄河水就会变得无比清澈，一点也不黄；他说，兰州有很多大胡子，那些大胡子是卖羊肉串的，走到哪里，身上都是一股子羊膻味；他还说，兰州有座中山桥，那是苏联人曾经修建的，是钢铁的那种，横跨黄河，和我们这里的桥一点都不一样。

那天，我爸对我妈说了很多，我妈听着我爸滔滔不绝，眼中的向往又深了很多，最后她问我爸：“那兰州有卖猪油饼子的吗？”

“兰州什么没有？”我爸说着，突然警惕的看了我妈一眼，说，“我说小花啊，你可不要乱打主意，兰州房租很贵的，有很多本地人卖馍，你如果去兰州摆摊的话，光房租都不够你交的。”

“我又没说要去兰州，你紧张什么啊？”我妈说着，收回自己眼中的向往，边打猪油饼边说：“再说了，我连普通话都不会说，我可不想去给你丢人。”

我爸见我妈这样说，终于放下了心。

虽然我爷说我爸刚回来时皮肤白的像有病，但是我妈看过不少书，书里写女人，老是用人面桃花来形容，以前我妈无法想象脸像桃花一样的人，长什么样，但当看到我爸刚回来时的样子，我妈便明白了那种形容。

哪有女人不爱美？我妈也想象自己能拥有书里的那种皮肤，更想和那种皮肤的人生活在一起。她低头干了一会儿活，抬起头，又问我爸：“你毕业后打算留兰州，还是听咱爸的，回来做个干部呢？”

“唉！”我爸叹了口气，说，“边走边看吧，兰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们这里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差。”

我妈不再说话，可她心中埋下一颗种子，她这辈子，一定要去兰州看看，兰州人的皮肤是不是真的那么白，兰州的黄河水到底有多大，兰州的风是不是真的那么温柔。

3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又到了我爸北上的日子，那天，我爸对我爷和我婆说：“爸，妈，我今年暑假就不回来了，我留在兰州，找个家教什么，挣点钱。”

我婆和我爷很高兴，都夸我爸有出息。

就这样，我爸走了，我妈心里很落寞，但是她却对我爸描述的那个世界有了无限向往，她在打猪油饼子时，经常想，就算我爸以后真的要回来工作，她也一定要去一趟兰州的。

是的，她一定要出去看看。

在这样的幻想中，天气慢慢变得暖和了起来，早晨来摊位前烤火取暖的人少了很多，我妈的收入也减少了，但是她的生意依旧很好。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在一个摊主的媳妇，有天也会在她旁边架起一个锅炉，卖猪油饼子。

那个女人之前给自己老公帮忙卖货时，只要有空闲，就来我妈的摊位前和我妈聊天，只是我妈没想到，对方的目的竟然是学她的手艺。

只不过手艺这玩意儿，也不一定谁都能学去，她虽然看到了我妈的打饼子的全过程，但我妈嘴很严实，她从来没有将自己的秘方泄露过，所以即使那个女人打饼子的过程和我妈的一模一样，但味道也是天壤之别，可是她为了挤兑我妈，竟然一分钱两个饼子。

那时，中国的物价己经开始上涨，我妈也想跟随市场涨价，可对方却来这么一招。

农村人都喜欢占便宜，再加上她的摊位摆在了我妈旁边，所以当她以那么低的价格卖饼子时，还是有不少人去了她的摊位。

看到我妈摊位上没几个人，她得意的对我妈说：“哟，小花妹子，今天生意不行吗？”

我妈冷笑了一声，说：“嫂子，真是没想到你竟然在我旁边摆起了摊。”

“妹子啊！你这话就不对了吧！这市场是大家的，你这说的好像只能你摆，我不能摆了一样，什么叫做我本事大？”

“能摆！谁都能摆！只是嫂子现在面粉什么价格了，你不知道吗？我劝你最好不要给自己挖坑。”

“我用的家里的面粉，不要钱！”

我妈笑了笑，转身对我爷说：“爸，面粉现在涨价了，咱们的成本高，从今天开始，一个饼子卖3分钱。”

“什么？”那个女人有些吃惊了，她问，“你一下子竟然涨了那么多。”

我妈笑了笑，说：“是啊嫂子，我这不是给你送生意呢吗？”

我爷狠狠瞪了对面的女人一眼，但他也不理解，他悄悄的问我妈：“花啊！你这是不是涨的太多了？”

“爸，面粉这段时间涨的太厉害了，市场上的东西价格都涨了，咱们如果再按照之前的价格卖，别说给狗娃子攒学费了，肯定得亏本！”我妈说着，看了一眼隔壁女人，又说，“咱们如果不能赚钱，也就没必要再摆摊了。”

我爷听我妈这么说，点了点头。

那天，因为隔壁女人的饼子比我妈便宜很多，导致她的生意非常好，我妈摊前也有几个老顾客，但是也仅仅是几个而己。

其中一个经常在我妈摊前吃早餐的年轻人，坐在我妈的火炉旁，对隔壁女人说：“我说张嫂，你这人就有点不地道，你卖馍就卖馍吧，怎么把摊位摆在小花妹子摊旁啊？”

那女人一听，炸毛了，她说：“市场这么大，我爱摆哪里就摆哪里，怎么了？你们跑去当冤大头不说，还不允许我摆摊了？这小花妹子的男人可一首不在家，你和她什么关系啊？”

“你……”那个年轻人很生气，他瞪了一眼隔壁那个女人，拳头握在了一起，却被我妈的声音给打断了，我妈大着嗓门说，“嫂子，你说话可得注意着点，在我边上抢我生意也就罢了，说话那么难听，也不怕把财神爷得罪了，影响到自己生意？”

那个女人脸色瞬间变了，她笑着说：“哟，妹子，我可没有得罪你，我说的是你身边的这位大兄弟啊！你说他一个大男人……”

“你闭嘴！”我爷也看不下去了，他说，“你既然要在这里摆摊，你就好好摆你的摊，你要是再这样挑衅，小心今天回不去。你可别忘了市场上的人，最讨厌什么行为！”

恶意竞争，是市场最大的忌讳，那个女人的丈夫也是生意人，她当然知道她的行为有多么讨人厌，所以当我爷说出这番话时，她闭上了嘴。

那天，我妈和我爷背来的面，大部分都背回了家，当我婆看到我妈背回来的面时，诧异的问道：“今天怎么回事儿，怎么剩了这么多？”

我爷愤怒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我妈倒是很平静，她叹了口气，说：“这样也好，咱们家成本高，我还想着一下子涨那么多不好呢，现在好了，我也有借口涨价了。”

“可是人家抢了你生意啊！你又涨价，这怎么可以啊？”我婆问道。

我爷冷哼一声，说，“今天好几个人告诉我，那女人做的馍难吃的要死，和我们家的相比，可差远了！”

“唉！”我婆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我妈看了眼家里为数不多的面粉，开始琢磨着怎么应对的事情，好在她很快就想出了办法，她问我婆：“你，咱们上次在村头张贵庄家座席，那个凉皮子是不是你蒸的？”

“咋？”我婆看了我妈一眼，问，“你又想做凉皮子的生意？”

我妈点了点头，说：“咱们乡上还没有卖熟食的地方呢，集市上的那些小贩，中午吃饭不是啃干馒头，就是吃我的饼子，如果咱们卖面皮子，生意肯定好！”我妈说着，有些小兴奋，她说，“妈，你教我做凉皮子好不好？”

我婆还没有回过神来，我爷便说：“你就教她做吧！我们家的小花啊，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呢！”

我婆点了点头，说：“花啊！咱们这就去做！”

我妈点了点头，跟我婆进了厨房，临进门前，我妈突然想到了一个点子，她回头对我爷说：“爸，咱们这段时间就不出摊了！”

我爷也没多想，便对我妈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