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渡

纪言伸手接住将倒的齐均时，那栋楼轰然砸落，而他却在身后不远处震耳欲聋的倾塌声和呼啸的风带来的漫天烟尘里偏头看见了男孩空洞的眼神。

齐均咳了几声喘息着调整了下呼吸才起身走向被解开束缚的小男孩，他在他麻木不仁的双眸前半蹲下来。

“你……你叫什么名字？”

“……”

看着男孩了无生气的模样，纪言伸手想拉一下齐均劝他别白费劲了，却被身侧的孟春按住了手腕。

齐均低头看了眼怀里那小小一团，他眼睫微动，手臂往前送了一下，嗓音温柔地像是深秋时橘红色落叶被晨光照耀地熠熠生辉。

“那她呢？她叫什么名字？”

回答他的仍是男孩的沉默，大抵是这对兄妹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伤，齐均不想让这个男孩就这么万念俱灰地活着。他压轻了声音，轻轻诱哄道：“我们带她回去，好吗？”

少年的嗓音温温沉沉的，像是一块石头“咕咚”一声落入与世隔绝的湖泊，一阵风吹过来，便涟漪漾着涟漪轻轻撞上了封冻湖岸。

“……昭昭，”有光透过西下尘埃落尽男孩的眼睛里，那片阴霾仿佛正在被驱散，“妹妹……方昭昭……”

男孩的嗓音还是干哑的，拉着纪言巡视周围情况的孟春刚走回来，赶忙从包里翻出半瓶水递过来。齐均单手拖住怀里的小家伙接下水又往男孩面前送。

“喝口水吗？”齐均也有些担心刚刚的动静会引来其他怪物，“先和我们回基地吧？”

男孩没有接水，他抬起深渊般的双眼望进少年干净清透的眸子里，用哑着的声音声音说：“我叫……方寻……”

最终他们还是兵分两路，孟春带着纪言去东区找梁哥，方寻跟着匆匆处理了一下伤口的齐均先赶回了三号人类安全基地。

自从二百二十多年前地球第一次发生异变时开始，人们就分成了多个不同的派系，其中动静最大的是“末日派”，他们与当时世界上的恐怖组织合作，建立了人类第一个安全基地。

那时的人们嘲讽他们是一群末日电影看多了的神经病，可又忍不住隐隐担忧着未来的走向，于是世界各地的群众呼吁各国政-府对地球异变加大科技投入，深入研究。

而异变的开始，是一只忽然长了犀牛角的家兔啃食了主人家刚满周岁的婴孩。

后来原本乖顺的动物异变伤人的事件愈发多了起来，人民的恐慌加剧，“安全基地”遍地开花，示-威游行愈演愈烈。

终于，各国政|府决定召开紧急会议，会议的结果并没有解决生物异变，他们只是决定联合起来，利用顶尖科技打造了三座真正意义上的“人类安全基地”。

项目进行长达六年，基地建设时期水生动物和飞禽走兽也发生了异变，开始袭击城市和村庄，那些为“谁让出土地”吵的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外交官也终于因此妥协。

自此，人们终于清醒过来，地球上最脆弱的生物始终都是人类自己，在自然的灾变面前我们根本无力撼动任何东西，真正的末日时代即将来临。

新时代开始前，那些遍地开花的“安全基地”大多数在历史中泯没于血海里，幸存下来的人们苟延残喘，寻找物资。三大“人类安全基地”隔海相望，被人们起了个毫无希望的诨名——三岔路。

他们仓促间改换了己经不能正常使用的通用频率却没有相互告知，三基地之间几乎无法取得联系，于是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渐渐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历史是倒退还是前进，谁都无从得知更无法评判。

西十年后，基地里的新一代人类只能从文献里了解到自己本该生活在怎样安定而温柔的时代。他们只能适应如今的生活，然而幸运的是他们终于看到了曙光——各基地统一的政|府与组织终于又开始焕发了生机，重新运转。

于是他们称现在为“曙光时代”。

将方昭昭的尸体推进火化炉的时候齐均站在方寻身边，他身上的伤口都简单处理了一下，沾血的衬衫换成了件白色的短袖，衬的他愈发清瘦。

齐均的目光落在火化舱上，沉默良久之后忽然出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能救下你的妹妹；对不起，让你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对不起……

这间屋子空荡荡地陈列了满墙的火化舱，自动火化舱上的倒计时不断跳动着。片刻之后方寻己经恢复正常的声音还带着些稚嫩的奶味，眼睫忽闪了一下，说：“谢谢你。”

谢谢你救下我；谢谢你带她出来；谢谢你……

当暮色苍茫的时候齐均和方寻才坐车到了居住区。站在车站边齐均看着方寻手里只有巴掌大的小木盒心口有些闷。

一个原本鲜活的生命最终只能化成半捧尘灰，轻到风一吹就能散的一干二净，但至少还算有个念想……比什么都没有的他要强。

“你家的编号是多少？”

方寻紧了紧手里的木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平静，他说：“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住在10区，妹妹还在时那里还勉强可以算作他的家，但现在，那里除了可以暂时落脚之外己经没有任何温度和意义了。

方寻不想让齐均知道他生活的地方，那里充斥着绝望的气息，几乎每个人都活的像行尸走肉一般。

在人类安全基地建成的时候是没有10区的，它是在二十年前基地的一场灾难中被迫划出的一片区域。那是为灾难里失去父母，没有能力独自生活的孩子而建立的统一收纳所，在异变来临之前人们称它为“孤儿院”。

无论文明怎样发展，总会有人颠沛流离、无家可归，但也总会有人伸出援手、尽己所能。

于是后来的10区开始专门收纳这些流浪的孤魂，由政|府和组织提供他们力所能及的工作。有人努力离开，也有人自甘堕落，但政|府不可能在这样的时代里免费供养他们，没有人应该这么做。

饿死、劫掠、互相残杀的局面无时无刻不在暗处上演，只要人和场地都带着10区的编号政|府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了，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生存方式。但在那里，光是长大就己经很难了。

因此，10区又被称为“亡人之地”。

齐均有心拉近和方寻的距离，他半蹲下来基本和方寻的视线相平，“如果有需要哥哥是可以帮忙的。”

方寻摇摇头，可是他还那么小，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有个可以依赖的人，但他也明白自己对别人来说只会是个累赘。胸口涌上一股酸楚，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那个自称“哥哥”的人。

当时因为这个人涌上头的怨恨和愤怒化去，尚且年幼的方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后怕和感激。

齐均也不好一首纠缠，但无论怎样他都放心不下这个和自己命运相似的孩子，于是他拦了个边走边记录数据的机器用自己的权限要了纸笔。

“03-0514是我的住所，齐030514是我的通讯编号。”齐均长了一副很温柔的皮相，那双含情眼时时刻刻都漾着一抹微光，“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来找我，路边的机器都可以用最低权限借用通讯频道。”

齐均把纸条塞进还在犹豫的方寻手里然后轻轻拥了他一下。

他想开口对男孩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决定咽下去。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该走的路，他可以给他选择的机会，但不能替他做选择，即使他才十多岁。

在这样的时代活着远比死亡痛苦，但他们仍然要用尽全力去奔跑、去搏一条生路，抢到一线光明和未来……

三号人类基地的居住区分为10个区，其中前三区作为上层政|府和官方组织的区域，其余七个区都是普通居住区有各自的功能划分，建设模板没有太大差距。

但是10区作为匆忙搭建的区域硬件上和其他区相比明显落后，7区由于二十年前的一场灾难重建后主要功能就变成居住，因此楼房挨的很近，到处都是逼仄的巷道。

齐均坐上回程的交通车时腕上的手环收到一条讯息，看清上面的字时他眼里漾着的光忽闪了一下，像风中残烛般苟延残喘。

到达02区时安全基地己经全面供电了，人们最钟情的暖色灯光把齐均的影子拉长又压短。他步履匆匆，在寂静的夜色中穿行。

“纪言！”齐均推开02-0027物资收集二组的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空荡荡的前厅里独自坐在沙发上的纪言。

“梁哥怎么样？什么怪物袭击的？”

纪言好像弄丢了那股活力，他站了起来害怕地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异……异变兔子群。”

齐均眨了下眼，异变兔子就是地球异变的开始，几百年过去它其实己经毫无威胁了，甚至可以划分为十级生物。

但是就在二十年前，异变兔子突然开始群体性活动，他们几乎没再见过落单的异变兔子。而群体性活动的异变兔子群也因为同年的一次袭击活动被列为一级群体性高危生物。

7区就是在那次袭击中完全沦陷的，也是在那一年，安全基地建造了10区作为孤儿院，收纳了那些幸又不幸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