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网红：向着明亮那方

1.18岁

慕无清16岁时，迷上电视台中的一位女主播。女主播名叫诗音，大她一轮，南方人，有时兴起，会在节目中唱一段昆曲。

当然，诗音主持的《天涯咫尺》绝非主打戏曲，那是一档都市情感谈话类节目。

节目形式是一期一个话题，主持人加三位嘉宾，加现场连线热心观众，共同探讨热点问题。诗音反应快，口才佳，嗓音温软，点评中肯。不夸张地说，诗音是慕无清在某些方面的启蒙者，某些方面包括情感态度，包括语言。慕无清习惯一边看诗音的节目，一边做笔记，专记金句，那些句子，让她和同龄人交往时，显得成熟、犀利，那些句子和节目中听来的故事，被她引用在作文和演讲中，频得高分，公认是才女。

18岁，慕无清面临人生第一次抉择，高考。

在中国大部分地区的人眼中，慕无清所代表的边疆考生是幸运儿，因为分数线低。

可慕无清不这么认为。她迷上艺术太晚，五线小城，突击又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比这更糟糕的是，作为援疆一代的父母，对孩子职业的想像，公务员、会计、教师、医生就是全部，再多，他们就感觉失控了。

高三上，慕无清第一次提出想报考播音主持专业。

父亲说：“听我们的，我们出学费。”

母亲说：“听你的，你自己出学费。”

总是吵架的他们，在重大时刻倒是保持恩爱的统一，据说上一次，还是两人结婚时。

慕无清识时务，她数了数从小攒到大的压岁钱，共1408元，不够为爱出走的，只能闭嘴。但她不死心，一个周五，她没去上晚自习，守在电视旁，正巧《天涯咫尺》本期的话题关于梦想，关于年轻人的职业规划，慕无清鼓足勇气，抓起电话，给《天涯咫尺》拨热线，占线、忙音，拨了三十多次才拨进，导播问清楚慕无清的问题，将她切进首播间，终于，她和诗音面对面。

“你好！”诗音悦耳的声音在慕无清耳边响起。

“你好！”慕无清有些不敢相信，语气怯怯。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或者，你有什么故事要和大家分享吗？”诗音引导她。

“我……”慕无清深吸一口气，再将她目前的状况合盘托出。爱好、梦想、现实、父母、地区、自身条件，等等，“我想……可是……我该怎么办？”

诗音的声音感性，答案一如既往的理性。

几个关键词，频频在她口中出现，“理想的城市”“理想的专业”“理想的学校”。诗音说，对于未来的选择，三者合乎三，自然好，条件有限，合乎一，也是一条路。

“你可以曲线救国，比如，先去理想的城市，或理想的学校。”

“你可以选择等待，比如，做好多考几次，复读几年的准备。就你目前的情况看，一次性报考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接近你的梦想，不急于一时。”

“一时，只需走性价比最高的路。”

“嗯嗯”，慕无清在电话那端，不住点头。

那天，诗音在节目中，还对现场观众，提起她的过去。

和慕无清一样，她也曾有个主播梦，也是非专业出身，甚至，她还在老家做过几年幼儿园老师，如果不是参加当地的业余主持人大赛拿到季军，不是因此凭借一腔热血来到北京，寻找和声音艺术有关的一切工作机会，今天，她根本坐不到主播台前。

“小妹妹，”诗音鼓励慕无清，“你会想清楚走哪条路的。”

节目即将结束，诗音请出常驻节目的歌手，为慕无清唱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歌手情感充沛地唱：“夜空中最亮的星，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歌声中，诗音站在舞台中央，十指交叉，面对镜头感慨：“理想也好，目标也罢，就是夜空中那枚星星，顺着光的方向，向着明亮那方，往前走就好了。”

歌声中，导播切断慕无清的电话，慕无清眼含热泪，她握着话筒，做出决定。

为了三个关键词中的一或二，慕无清拼了。

理想的专业暂时达不到，理想的城市和学校也值得奋斗。

何况，它们更合乎父母的期待。

整个高三，诗音的大照片，都立在慕无清的书桌上。

照片是诗音获“金话筒奖”的那张，慕无清从网上找来，下载、打印、镶在相框。学习累了，她就凝视着相框。诗音的卷发，诗音的杏眼、诗音露八颗牙齿标准的笑，她的珍珠项链、真丝白衬衫，都象征着高贵、典雅、知性的成功女性世界，是慕无清向往的、茫茫戈壁滩上的女人所没有的。而诗音手中捧着的话筒状奖杯，金色、机身线条流畅，像后冠，慕无清总忍不住伸出手摩挲，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喊：“我想要”。

高考结束，志愿表上，慕无清统统填着“北京xx大学”“首都xx大学”。

8月，她收到录取通知书。

9月，她去师大报道。

入学一周，在学校社团招新的百团大战中，同学们在林荫道流连，道路两旁挂着各种横幅，长桌连成流水席般，长桌后，各路团长、副团长如打了鸡血，喊着诱人的口号推销自个儿。慕无清目不斜视，首奔以表演为特色的话剧社；随后，在校广播电台的招募中，她以执着，以努力，以业务本身，应聘成功。

别笑，慕无清虽然来自边疆小城，她的业务真的不俗。

在粉诗音的日子里，她跟着《天涯咫尺》学普通话，纠正发音。一度，别人晨读读英语，她读诗，读里尔特，那是诗音在节目中推荐的，她翻遍小城图书馆终于找到一本。

在着了魔，想学播音主持的想学播音主持的那段时间，慕无清还无师自通地精准营销起来——

慕无清了解过诗音是从家乡电台做业余主持人最终成为电视台女主播的，于是，她有样学样，复制偶像的成功路线。慕无清的中学离小城电台仅五百米，戈壁滩的日出早，一些早晨，她就带着晨读材料，在电台旁边的空地，大声朗读，希望得到电台工作人员的注意，没想到，真遇到伯乐。高二暑假，她做了两个月暑期工，每个下午，在一档少儿节目中，为小朋友讲故事，虽然一次的报酬只够吃顿盒饭，还得是路边摊，但那己是难得的体验和履历。

拿到师大录取通知书，看到父母脸上绽开的笑时，慕无清申请了五百块奖学金。不干嘛，她只是听说乌鲁木齐有个播音主持的培训班，培训半个月，不包吃住，一千五百块学费，奖学金加上压岁钱，正好够她第一次为爱出远门的。

以上故事，在招新、应聘中，总为慕无清加分。

当校电台、配音公社的活动越来越多，来往的人越来越专业，慕无清认识了一位学长，名叫晓聪，是校电台的前辈、话剧社的创始人，而今在卫视文艺频道工作，文艺恰是诗音所在的频道。

一日，晓聪在朋友圈转了一条消息，《天涯咫尺》招实习生，条件优异者，有机会留下做正式员工，慕无清不假思索，秒发微信：“晓聪师兄，我想去，我现在就写简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