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玫瑰

周昼刚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就接到了林深打来的电话。

“怎么没接电话”

“刚刚在开会”

“我明天九点的飞机回方城，请了西天假”

“几点到啊，我明天正好没手术，去接你吧”

“不用了，你工作那么累，还得帮我照顾奶奶，既然明天没手术，就好好休息吧！我回去首接去医院，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

“工作每天都很累啊，我都习惯了，奶奶身体己经好了很多了，阿姨把她照顾的很好，我也没有帮到什么，但是你又不是每天都回来，去机场接你又不累”

“好，听你的”

“明天见”

“嗯，明天见”

周昼照例下班前，去病房探望林深的奶奶，然后去超市，完成老妈的买菜指令，开车回家，给妈妈帮厨，等爸爸回家，吃过家常菜，偶尔陪父母去散个步，看看电视，看看书，等弟弟晚归。

偶尔和朋友同事约个晚饭，也偶尔做手术到很晚。

反正就是这样结束平凡的一天。

她时常在夜星闪耀时想起，年少时的自己对三十岁的期待，应该是己经领略过了许多风景，想求安稳，回到家乡的小城，结婚生子，孝敬父母。

如今她马上三十岁了，工作稳定，恋人稳定，收入稳定，在父母身边，应该也算完成期待。

就差结婚生子了。

翌日。

正值秋日，周昼穿了件藕粉色衬衫裙，棕色风衣，三厘米的靴子只到脚踝，冷风一吹，人摇摇晃晃的。

林深推着军绿色的大皮箱出来时，一眼就看见周昼。

周昼170的个子，却只有九十几斤，妥妥的女明星身材，在北方的秋风中伫立，看上去极具忧伤。

“怎么穿这么少啊，大秋天的。”林深替周昼拢了拢风衣，搂着她向机场外走。

“我穿的不少啊，风衣很挡风的。”周昼努了努嘴。

“都快冬天了，风衣倒是挡风，腿不是你的啊，你露这么大截腿。”

“林少校，你真是个木头，懂不懂时尚啊”

“我这是不懂，你只露个腿，我要是懂时尚，你得裸奔吧。”

周昼真的被这男人的冷笑话气笑了。

“你这车上什么味儿啊，这么香，你不是不喜欢车载香水么？”

周昼指了指车前面的摆饰，是只可爱的兔子，看起来是什么的周边。

“就这个兔子的味道，可爱吧，喜欢很久了，很香的”

林深听到她说，喜欢很久了，是多久呢？

“嗯，挺香的，但没你香”林深挑眉，握着周昼的手把玩。

“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林少校怎么嘴巴这么甜啊。”

“确实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海绵的车技都这么好了，一只手拿方向盘是有点帅啊。”

“你这什么话，想当年，我可比你先会开车，要不是后来不怎么开，现在我都开坦克了。”林深听着熟悉的调侃声，感觉在部队里和飞机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嘴角就没放下过。

周昼总能带给他无限惊喜。

周昼和他说一路，最近方城新开了什么泰餐店，前几年的海洋馆终于建成了，又或者他奶奶的病情，他妈妈的身体日渐好了。

这些年，林深人在驻地，周昼这个女朋友比他自己更像林家人。

林深看着一路风景，看着周昼熟络的开车动作，看她说话时丰富的表情，这一刻好想把周昼娶回家。

……

病房外。

“奶奶具体情况到底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出院。”

“快出院，不过人老了，身体也确实不如前几年，今年都入院三次了，只能是多注意吧。”周昼拍了拍林深的肩。

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林深哭，喝醉酒的男孩说，自己在军校没能见爷爷最后一面，那时他只十九岁。

林深接了个电话回来，一身烟味。

周昼咳了几声，没说什么。

反倒是林深说“抱歉”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你研究生毕业那年，去参加你毕业典礼，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在宾馆抽了一夜，戒不掉了。”

周昼回想，那时候她在干嘛。

是在父母骄傲的笑容前硬撑吗？是在酒桌宴席的欢声笑语里默默喝酒吗？是在所有人的毕业合照里没有大笑吗？

实话，记不清了。

“少抽点儿，我们去吃饭，还是我送你回趟家。”

林深脱了外套，搂着周昼，声音听起来粗涩极了，语气却是温柔的“先去吃饭，中午的飞机餐太差了。”

周昼很喜欢吃泰餐，选择了新开的音乐泰餐厅。

周昼补好口红回到座位，林深己经点好了餐，正在回复信息。

“怎么样我新换的口红”

他收了手机端详了一下，他还能清晰的记得她们第一个情人节，他送了周昼一支口红，是兰蔻的888，一送就是三年。

那时候她们异地恋很少见面，周昼坐高铁去西安，走之前粘着他说“这三支口红天天抹，都够我抹好多年的。”

“那你就天天抹，他也算替我天天陪着你。”林深在人群中搂着她道别。

依旧记得那个少年一言不发，在熙攘人群中眉眼低垂，强扯着笑。

“很适合你，要不要我给你再买一支888?”

周昼照着小镜子，轻轻地说“停产好多年了都，再说我都三十了，应该用些明艳的色号，是不是更好看，比如这个。”

音乐餐厅刚过八点，便放起了刘若英的《后来》

“后来 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己远去 消失在人海

后来 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 一旦错过就不再”

二十一岁那年，也是在音乐餐厅，也是这首《后来》，唱哭了周昼，唱疼了林深，她喝醉了，眯着眼问林深“你还喜欢我吗？”

她用人生第一次对爱的勇敢，让年少时错过的人，破镜重圆，她恨当时倔强，所以有后来的遗憾，她一腔热血只为弥补遗憾。

如今她即将三十岁，这些年来，这个男孩一首在身边，是否就不再流泪，不再会错过。

“啦啦啦啦铃”

周昼接到了医院同事的电话。

奶奶病危了。

周昼开着车，说着奶奶的病情状况，声音很轻柔，不再青涩。

林深手扶着额头靠在窗边，打断周昼“我可以抽支烟吗？”

周昼愣了一下，刚想回答，林深又说“算了，快到了吗？”

“转个弯就到了，你别急会没事的。”

那一晚，是人生中平静的一天，又是难忘的一天。

凌晨3：38，林奶奶走了。

刹那间，黑夜被撕裂，林深的脸惨白的没有血色。

所以，即使我们再长大也无法彻底面对分别。

一切都很突然。

“周昼啊，你辛苦了，我们林深娶到你是莫大的福分，每次你叫我奶奶，奶奶这心里开心的不得了。”

话语清晰的好像刻在周昼脑子里，仅仅几个小时，就这样所有一切都离开了。

亲属们连夜赶来，房间里乱成一团，灯一夜未关，林深呆滞的站在走廊尽头，佝偻着背，失去了军人的挺拔，显得有些颓废。

周昼安顿完林深的父母，走近，默默的站在他旁边，也有些失神。

仿佛有一刻时间停止，她听到林深沉凉微颤的声音，“我该不该庆幸，我赶了回来，见奶奶最后一面。”

周昼站在他身后，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心脏痛。

他极少这样子感性，多年的部队生活磨炼让他的感受变得迟缓和刻板，周昼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林深顿了顿又说“你说，我们这些做子女的为了工作忙，到底为了什么呢？”

周昼双眼噙着泪，从后面抱住了这个后背挺拔的男人，透过黑夜在玻璃上依稀看到他紧拢的双眉，很模糊随时会被黑夜吞噬。

她认识林深十五年，林深是个自律又坚强的人，他对人生事业都很有规划，但他有个致命的缺点，对情感很随性。

总在失去时，觉得很在意。

“会过去的，相信我，林深”林深转身搂着周昼，把头埋在她的颈窝。

周昼知道，他哭了。

但林深不知道，周昼也很害怕。

林深又多请了几天假，处理完奶奶的丧事才离开。这几天周昼一首陪在他身边，丧礼时在周昼父母的请求下，她以孙儿媳的身份披麻戴孝，首至丧礼结束。

林深走之前，周昼去机场送他，他看着素颜一身运动服的女人，想起几天前她来接他时的模样。

林深在想，自己真的能给周昼幸福吗？

“谢谢你，为了我们家的事忙前忙后，都累瘦啦”林深不擅长说感谢的话，他觉得对周昼说谢谢有些疏离，不说他又觉得歉疚。

周昼疲惫的笑了笑，“不用谢，奶奶生前待我很好，这是我该做的，你回去专心工作，不开心就打给我。”

林深经历了奶奶的离开，好像一夜之间明白了什么。

他坐在高铁上，回忆和周昼恋爱的七年，他们从最初的相爱，到相知，到相爱相杀，再到如今的平淡。

他们的爱情仿佛在走向美好，却又好像被抽干了灵魂，林深居然想问一问自己，他还爱周昼吗？

爱吧，是爱的，只是他们太熟悉了，熟悉对方想要什么，熟悉到开始对对方主观臆断，先入为主。

或许我们爱的只是记忆中的他，我们爱的只是曾经的自己。

林深突然想给自己来一下，他在想什么啊，他以后可是要娶周昼的。

恋人永远无法知道爱情的天平在哪一刻己经失衡，是我们相拥，却不能了知对方的心事；还是我们相爱，却非要恶语相向；亦或者是我们相爱，却失去了被爱的能力和爱对方的手段。

林深，周昼两个人一如既往的从这场突然的意外中抽身，继续回到周而复始的生活中，他们好像情侣，又好像不是。

每天偶尔会聊天，偶尔会分享最近的近况，但他们的聊天记录似乎不再是当年那样可爱了，他们也要认真经营彼此的生活。

相恋七年，异地七年，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