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怨

铜镜将人照的有些斑驳，依旧遮掩不住镜中之人姣好的面容，身旁悬架的烛光，给镜前的女子披上一层朦胧的纱，美的不可方物。

解下外袍，散了发，芫儿平躺在檀木床上，颈上传来玉枕微凉的温度，不知是被这玉枕还是别的什么搅得，芫儿迟迟难以入眠。

眼前是福临指着芫草与她玩笑的场景，她年纪尚轻，可她并非不知人事，满人从来不拘小节，未及屏的女子也有早早便许人婚配的。

三面之缘，她对情爱之事本就懵懂，对自己的心意也是拿捏不清，虽说与福临有些私交，可芫儿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与与帝王之家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他是金龙天子，九五之尊，她不过是个内侍大臣之女，一入宫门深似海，母家身份低微，自己又不精于算计，倘若进了这后宫，怕也是永无出头之日。

将海棠缎面的被子盖过头顶，芫儿心下烦躁，此事福临从未当面挑明过，也说不定他本就无意也未可知，只是稍对她好些，安达误会罢了。

这样想来，心里倒是好受了许多。一番折腾下来，芫儿也渐渐有了睡意。

无心再纠缠此事，重新将缎被铺盖齐整，缓缓睡了去。

疼痛，来得毫无防备，芫儿紧压着腹部，想将这疼痛减轻半分，可是腹中像是有千万把匕首在翻搅，半时半刻都难以忍受。

“阿玛！”，终是疼痛难忍，芫儿忍不住失声叫出来。

已是子夜，鄂硕府上还是灯火通明。

“大人，小的医术不精，不知格格为何突然这般。”

“庸医，滚！再去寻个大夫，寻个能医的好格格的大夫来。”

鄂硕心下着急，担心更甚，方才还好好的，只是有些闷闷不乐而已，眼下直接成了这般。

鄂硕为官多年，纵然只是个小小的内侍大臣，可他也通晓人情世故。

今儿个太后叫了芫儿去，多半因为皇上和芫儿有私交。宫里不比宫外，大事小情没有一件可以逃得过太后的眼睛。眼下朝廷党派纷争再明显不过。

皇上又快到首次纳妃的年纪，太后偏袒多尔衮一党，防着芫儿进宫也在预料之中，此事多半是太后做了些什么。

思及此，鄂硕更加不知所措，身为人臣，身为百姓，他没有与皇室抗衡的能力。

乾清宫里此时也乱作一团。

“吴良辅，可有遣了御医去鄂硕府上。”福临在雕龙紫檀木椅上坐立难安，手边的芫草在快燃尽了的蜡烛前显得娇弱不堪，摇曳的烛光让手底的画像偏生出几分朦胧的美感，可却让福临觉得更真切了几分。

“回皇上，这万一被太后发现了，别说奴才，就连您，也不好交代啊。”吴良辅弓腰站在福临旁侧，心底拿不定主意。

“是朕叫你去的，你只管去便好，有什么事朕还保不住你吗？”

福临心里本就烦躁，此时口气更是不好，他知道那香饼没那么简单，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母后在里面加了麝香。

麝香，就算不通药理，他也晓得这味药对于女子来讲意味着什么，医书上讲麝香只通气血，可是自小在这深宫里摸爬滚打，他到底是见过了太多的阴谋诡计，终究是了解麝香害了多少不曾出世的生命。

“皇上……”吴良辅想要再劝，奈何福临俊俏的脸上怒目圆睁，这是他当差这些年极少见过的。

“嗻，奴才这就去办。”

瞧着吴良辅走远，福临心下的焦急再也收不住半分。残烛将来回踱步的身影越拉越长，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暖，温柔了整个荒凉的夜。

“滚，都给我滚。”

鄂硕看着围做一团默不作声的大夫，心里火气有余，担心更甚。芫儿的哭叫声时时从暖阁里传来，许是离得有些远，鄂硕听得不太真切，恰恰就是这种不真切，才更让人揪心。

“老爷。”管家匆匆跑过来，伏在鄂硕耳边私语，闻言，鄂硕神色怪异的看了管家一眼，又斜睨了角落里站在一起的大夫，许久，才冲着角落开了口。

“送大夫回去。”眼睛从如获大赦一般跟着小厮匆匆离开的大夫身上挪回来，有些狐疑的看着管家。

“皇上当真派了御医前来？”

“御医就在门口，老爷还是快些前去，莫要怠慢了。”

闻言，鄂硕无暇多想，跟着管家去了门口。

床上的人还未转醒，眼睛紧闭着，羽翼一般的睫毛在眼窝处打下一片阴影，脸色苍白，加上无可挑剔的五官，更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只是此时此刻，围在芫儿闺房的人无一有心情欣赏这幅容貌。

“还望太医告知小女的情况。”鄂硕站在一旁，看着太医把脉施针，直到结束，才犹犹豫豫问出。

太医瞧了一眼床上的人，再瞧瞧鄂硕，闷声开口：“我一会开个方子，一直调理便是。”

“小女为何突然……”

“大人！”不等鄂硕将话说完，太医便打断了，“大人为官多年，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更好，格格的身体今后还需调理，还望大人多花些心思。”

鄂硕心下一惊，不知如何应答。本来只是猜测，眼下被证实了，霎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人好生照顾格格，在下先行离开了。”

奉的是皇上的命令，做的事皇上给的差事，麝香的事可大可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才是明哲保身的本事。

只是苦了这床上的女孩，又成了皇室的牺牲品。摇了摇头，御医转身离开。

鄂硕看着躺在床上的芫儿，一阵心慌。皇上才与芫儿有了几面之缘，对芫儿稍微特殊了些，太后就已经开始对芫儿下手了。芫儿不工于心计，进宫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早些断了念想。

“不要……不要……”这是一条很黑的路，看不到头的路，极冷，及荒凉，周围什么都没有，孤独的无助感充斥了全身，芫儿像一头溺水的小兽，却抓不住救命的稻草。

“阿玛，额娘。”四周空无一物，唯有刺骨的冷意侵入体内，裹挟着难以抗拒的痛感，让她无力承受，唯有低吟出声，内心的寂寥才得以缓解。

鄂硕看着床上的芫儿，一时间失了主意，不知到底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