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弊生

五岁那年我开始上学。隔壁的顾云天比我大一岁，余雪莲和他同龄，也就是在这一年顾云天失去了母亲的怙恃，原因是他母亲忍受不了贫穷的生活而离家出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们父子二人相依为命，黑黑瘦瘦的他整天一副吃不饱的样子，村里少数的瓦房当中，他家便是其中一户，有时我跑向家里的房顶，在上面可以俯视到他们家房顶上的瓦松。

开学第一天，家长们送学生到校，我们的班级叫育红班。我和顾云天、余雪莲他们两个人同一个班级。每天我们一起上学，走在路上我经常会遇到族里的叔伯姑婶和爷爷、奶奶，这时我会对他们出“赛两目”（穆斯林之间的问候，祝福。）但我只对那些经常出入寺里礼拜的长辈和阿訇说，每次说完他们都会夸奖我，因为在同龄人当中没有几个像我这样，顾云天对于这样的问候就不怎么感兴趣。

对于我学会的这些阿拉伯语，就像附加在我身上的荣誉一样，总是能让我感到骄傲的一件事。后来余雪莲一首缠着我问这个令他困惑的问题，我告诉他那是外国话，他听不懂。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你可以告诉我吗？”他用恳求的语气说。

“这是我们回族人说的，你们汉人不用知道。”

“说说吧！说说吧！”他求着我，“我保证绝对保密，不告诉任何人。”他一次次向我保证，这也是他第一次这样求我。

“那你可不许乱说。”我被他说服了。

当我对他讲完，“噢~，原来是这样。”他的眼睛亮起，仿佛像是获得了真理。他微笑着，满足的笑着。

有次在放学的路上，我们互相扔着手中的纸飞机，比赛谁飞得更远。从我们前面走来，我像往常一样准备向他问好。

“安赛俩目尔来库目。”（愿真主保佑你）余雪莲抢先脱口而出。

“吾二来库目塞俩目。”（愿真主同样保佑你）竟然回答了。余雪莲得意的笑着，我被戏弄了。

“他是汉民，他不是回民。”我激动的说，希望能帮我证明余雪莲的行为是不对的。

“啊！没事的孩子，没关系，没关系。”他说。听了这番话，余雪莲更得意了，这让我有些失落。

我们班里50多名学生，回族小孩有6名，这让很多汉族同学对我们产生好奇心理，他们想要知道的是我们回族人为何有那些让人很不理解的习俗。

“你们回族人为什么不吃猪肉？”一次，有个叫吴世奇的同学在班上就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把知道的告诉他，说猪是一个很脏的动物，至于其他原因我不清楚。

“不是吧！”他说，“我可是听说猪是你们的祖先啊，哈哈哈……。”他趾高气扬的对我嘲讽，他的表亲袁小杰也高声附和发出狞笑。

“你的祖先才是猪。”我气愤的回他。

对于这样的事情，我告诉了我的堂姐马琳和堂哥。之后，吴世奇再也不敢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一年我跟着村里大一些的少年找到了很多乐趣，每次周末我们都会偷偷的瞒着家人找来一些课外书或者哥哥姐姐他们己经退下来的书本，折成一个个正方形的纸板。这个在农村游戏叫“打面包”，有些也叫“打纸板”规则很简单，用自己的纸板打在地上的纸板，谁的纸板如若被对方打翻过来就会被对方赢走，这个游戏的大赢家每次都是余雪莲，而我不得不偷偷拿出更多的书去折更多的纸板。

春天过后我们会学着养蚕，为了给蚕找桑叶，周末我们会跟着那些大孩子们去山上摘桑叶，看着蚂蚁般大小的蚕宝宝长成指头那么大；夏天，大家会去浅一些的河滩里面游泳、网鱼，说起渔网，有一次我偷偷跑到六爷爷家那间无人居住的屋子旁，爬上窗台光明正大的用菜刀把上面的纱窗割下来一块，奶奶看到后制止了我，但我还是割下来了。六奶奶在家门口看到后说“没事，割就割吧，反正那屋里也没人住。”

但最有意思的莫属于“捡破烂”了。有时候，我们三五成群，从村里往镇上走，大家事先会准备好一个塑料袋，或干脆在街边上捡一个泡面袋子，在路上寻找一些废弃的碎铁块和酒瓶盖。期间会路过一个钢筋加工厂，老板和爸爸曾经是同学，有时候我们会趁他不在，跑向他的切割机那里捡一些废弃的边角料，如果被他发现他会追赶我们，板着一副黑黑的面孔，让我们滚蛋，“走开，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东西。还有你马晨胜，下次遇到你爸爸我一定要告诉他”他挥舞着拳头。

再往前走是一家铁具加工店，但老板每次都把一些废弃的铁片收起来，我们很少能捡到大一些的，只能捡一些废弃的焊条。每次那两个喷漆的工人都会在远处指着我们嘀咕一些什么！他们全身沾满了各种颜色的油料，还有脸上，他们如若笑话我们，会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齿。老板有时候也会制止我们，但他只是挥挥手让我们走开，并不会追赶我们，因为他也认识我的爸爸。对于这样的行为，我们都认为是能够通过自己的双手挣一些零花钱的门路，尤其是对于顾云天和余雪莲来说，因为我从来不缺零花钱，我只是把它当成一种乐趣，只是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感受那份快乐。可从来不参与这种事，他认为这是一件有失体面的事情。

如果赶在五天一次的集会，我会顺便跑到牛市上，在那个渠道边上拴着上百头牛和人头攒动的地方寻找爷爷的影子，虽然这是一个拥挤的地方，但如果想找到爷爷的话很简单。因为爷爷说话的声音很大，和对方讨价还价像是在吵架一样，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总要比别人快一些，这也许和他的性格有关。我顺着河道的最顶端一路向上，余雪莲、顾云天、马玉高、吕科会在后面陪着我，走不了多远就会看到爷爷和别人正在叫价。

他通常会和比他年龄大一些的老头在一起，他们手握着手藏在外衣下面商谈价钱。这些卖牛的人大多都是从乡下来到镇上，天不亮就起床，牵着牛走上一两个小时才能到赶到牛市。那次我看到爷爷和另外一个老头抽回藏在衣服下面的双手，爷爷用手拍了拍牛背，“老哥，不是我说。你这牛真不值那个价，你心里有数，换成其他人你到哪里都卖不上这样的价钱。”爷爷说。

“那我再等等，再看看。”老头说。

“你听我的，你等不到，不要再等了。如果说能卖到那样的价钱，我马字倒着写。”爷爷说完。老头依然拿不定主意。

我走过去，“爷爷。”

“哎？你跑这干啥？回家去，爷忙着呢！”

“给我掏点钱。”我伸出手。爷爷从衣兜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从正中间抽出一张一元钱递给我。卖牛的老头面带疑惑的望着我“这是你孙子？承恩家的吧！”他说。

“光耀家娃子。”爷爷说。

“光耀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他停下来看着爷爷把钱交给我，“当爷爷的，一块钱也太少了，给一张大的。”他带着戏谑的语气说。

“唉，这个不少，他花不了那么多。”爷爷面带微笑。

“你这也太小气了。娃子，你说你爷爷是不是老瘪一，挣那么多钱也不舍得给你个大的花花！”他问我。

“哈哈。”爷爷笑出声，“他可不会说，他知道啥是好赖话。”然后指向老头轻声对我耳语，“喊舅，这是你舅舅。”

“舅。”我跟着喊出。

“唉！你这死货。”老头跺着脚说，“就你能，好的不教。”他拍着大腿指着爷爷。周围的人发出哄哄的笑声，爷爷仰天大笑。不远处的顾云天他们艳羡的看着我，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有这样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