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种地啊

秦大富拉着一车水泥，慢悠悠的拐弯，呼叫手机助手给女儿秦霜芙打电话。

后面跟着一辆“乌拉乌拉”叫的救护车，他往后视镜看一眼，“哔”的一声喇叭，跟后面司机示意超车。

“喂，爸。”

秦大富：“你去看看，进库房的路口被占了没有，我马上要到家了。”

秦霜芙答应了声，挂断电话跑去查看。

库房在后面那条街，离她家不远，站在她家后门就能看到那边的路况。

他们这一排房子临乡里的主路，一共九户，呈一字排开。秦霜芙家在头，尾巴上那家是个小作坊，卖面条的，中间分别是理发店、农机店、铁匠铺、猪肉铺、饲料店、饭馆和小卖部。后街其实只跟这排民居隔了一条西米五宽的车道，那排低矮的房子多是库房，没住一户人。

秦霜芙家的库房在中间，面积不是特别大。

她拿着钥匙过去开门，路过铁匠铺后门，听到虚掩的木门里面，姚老头在给他意外死亡的儿媳妇家打电话。

姚老头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很悲切：“……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我作为老人公，公公正正的说，家梅确实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在街上店面又不大，场子扯不开，冰棺运回来只能放在露天坝。”

姚老头：“诶诶诶，亲家母你别闹，听我说完……”

秦霜芙低垂着眉目走过去。

“嗯？霜霜？几时回来的？”面条坊的老板推着一车面条从他家库房出来。

秦霜芙笑笑：“刚回来。”

面条坊老板：“走哪去？”

秦霜芙遥指库房，“我爸拉水泥回来了，我去开门。”

面条坊老板：“一会儿来拿面条吃嘛，出去这么久都没吃过家里面的面条了。”

秦霜芙爽快应下：“好。”

老板推着面条进自家后门，叮嘱秦霜芙一定要来。

秦霜芙百无聊赖的守在库房门口，还做了一单生意。

秦大富开车回来，两个工人下货，他往家走：“铁匠家哪个死了？门口挂个白幡。”

秦霜芙：“家梅姑姑。”

“家梅”姓秦，依亲戚关系，和秦大富是一辈的，所以秦霜芙叫她“姑姑”。

“嗯？”秦大富难以置信，“家梅咋死了？早上还看见她去坡上割空心菜。”

秦霜芙说：“她和姚姑爷去村里烧棚，从梯子上失足摔下来，摔死了。”

秦大富：“人运回来没有？”

秦霜芙：“不知道，我刚刚还听见姚大爷打电话，不让家梅姑姑在家停灵。”

秦大富当即反驳：“那怎么可能，他家儿媳妇，不在他家停灵在哪停灵？”

秦霜芙：“好像说是回家梅姑姑娘家。”

秦大富：“不可能。”

他大步流星穿过家往前街去，秦霜芙不想凑热闹，就上楼玩手机了。

没过多大会儿，她听见放鞭炮的声音，由远及近。

又过几分钟，鞭炮声在他们楼下响起，秦霜芙站在窗户边看，秦家梅被运回来了，这时候冰棺、棺材都没到，她就盖着120的白布，被用担架从车上抬下来。

姚成器大声呼喊：“妈！拿两条长板凳出来！”

姚老太坐在矮凳上，撑着膝盖还没起得来，姚成器大女儿己经从屋里搬出两条黑漆漆的条凳了。

几个男人帮着一起，把担架架到凳子上。

人多手杂的，难免扯到白布，秦霜芙从那歪斜的白布下，看到秦家梅惨白的脸，紧闭着双眼，糊血的下巴和脖子。

秦霜芙扶在窗台上的手一紧，赶紧移开视线，不过很快，白布被整理整齐。

她听到有人问姚成器，冰棺什么时候到、棺材联系好了没有、灵堂设在哪里……

放空了一会儿，她又注意到姚成器大女儿，好像一首站在秦家梅身边，边上几个女人抹着眼睛劝她和她弟多看两眼，现在看了过后就不要再想了。

姚成器大女儿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眼睛看着秦家梅没被白布盖住的双脚，她弟弟则站在姚老太旁边，听她拍着大腿哭嚎老天不公。

她独自站了会儿，回屋打了碰水出来，众人赶紧劝她别动，说一会儿寿衣买回来再给她妈擦身。

她也不说话，把她妈的鞋子脱下来，放到地上浇水刷。

秦霜芙看见曾进芳撇开脸红着眼睛叹气。

秦霜芙也不好受，有点气闷。

晚上吃饭，铁匠铺斜对面那家超市老板来串门，曾进芳让秦霜芙给她搬凳子。

老板姓喻，秦霜芙叫她“喻阿姨”。

喻老板让她吃饭，别忙活，说自己刚吃了饭，正好站一站。

打趣完秦霜芙家的饭菜后，喻老板才说到正题。

“说是姚成器要把冰棺放在卫生院门口啊？”

曾进芳不相信，“你听谁乱说的哦？”

喻老板挠着手臂上被蚊子咬的地方，说：“你还不信，姚成器自己说的。他刚刚来我家买烟，跟我说把冰棺放出来点，可能要耽搁我两天生意。”

“我不干，我让他停在自己家，他就说搬上来停在卫生院门口，挡不到谁家生意。”

秦大富喝了口酒，筷子在菜盘边上磕一下再去挾菜，闻言摇头：“他要是搬到上面来，我第一个不同意。老实是欺负秦家梅屋没兄弟哟，我这个哥还是没出五服的嘛，哪家媳妇过世了不准进家门的？”

喻老板：“就是说啊，还有两个小孩，这么做也不怕寒了娃的心。”

“娃？他在乎娃？不信喻英我们打个赌，我保证不出半年，他姚成器肯定二婚。”曾进芳撇着嘴，“姚家唯一一个积德的人都没有了。”

又聊了几句，喻老板喻英去别家串门了。吃完饭，秦霜芙收拾碗筷去洗，她爸妈出门消食。

第二天秦霜芙又是被吵醒的。

楼下在摆吃席的桌子，洗碗切菜的声音不绝于耳。

秦霜芙下楼来，堂屋堆了一地的玉米。

曾进芳在外面坝子剥洋葱，“起来了？吃饭不？”

秦霜芙早上不想吃米饭，就去对面超市买了一包老坛酸菜。

曾进芳进屋来，说：“你一会儿吃了，把苞谷麻了好不好？”

秦霜芙搅着锅里的面条，问：“什么时候去掰的哟？你们不是在帮忙嘛？”

曾进芳：“你睡觉的时候噻。这几根早苞谷倒了，我不掰回来就要烂地里了。我想着今天头一天，事没那么多，赶紧去弄回来。”

秦霜芙简单吃过早饭，找了双解放鞋，倒扣在凳子腿上麻玉米。

外面的哀乐声。

帮忙的人叫喊吆喝声。

玉米脱粒的哔啵声。

秦大富唤着赵青山的儿子往里屋走，“毅岽，来给我搭把手。”

两人去楼梯间，抬出来一张案板。

秦大富：“霜霜，让让让。”

赵毅岽倒退着出来，秦霜芙把可能碍脚的玉米捡开，站到边上去。

两人把案板抬到临时搭建的露天厨房，秦大富喊人给他递帕子，赵毅岽拿着水管冲水，一起洗案板。

他穿着一双黑色的网面运动鞋，一不注意鞋子就被浸湿一大片。

曾进芳看到，数落秦大富：“洗个案板还要专门拿个人给你冲水，你拉屎怎么不要个人给你擦屁股？”

曾进芳：“你自己冲水嘛，小伙子鞋子都打湿了。”

秦大富歪着脑袋看，笑呵呵的：“打湿了吗，毅岽？没事，夏天干得快。”

曾进芳“哎呀”一声，没眼看的样子，让秦霜芙去把她爸的凉拖鞋提出来。

赵毅岽推辞：“不用，秦婶，我一会儿回去就换了。”

曾进芳：“跑去跑来麻烦，家里又不是没有，你不嫌弃就行。”

秦霜芙把凉拖鞋提给赵毅岽，赵毅岽没法，只得换了。

曾进芳又说：“把鞋子拿到后面太阳坝晒着，一会儿太阳大了很快就晒干了。”

秦霜芙看着她妈，不确定是不是叫她去晒鞋。

赵毅岽把鞋子放到高一点的地方，回道：“好，我把案板洗了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