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波

崔广说：“你在这商山呆了这么多年，不如跟我们出去走走。”

我紧紧的抱着怀中的楠木箱子，狐疑的问道：“去哪里？到处都是秦国的耳目，还有张楚旧部，人人都欲除我而后快。”

崔广和唐秉、吴实三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我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三个活蹦乱跳的老头，不明白他们为何对我的恐惧如此高兴。

唐秉笑道：“秦朝早就灭亡，张楚政权更是烟消云散，现在是刘家天下，政通人和，西海升平，谁还记得你个叫庄贾的小马倌？”

我连连道：“你小声些，小声些，若是我性命不保，做鬼都让你活不安生。”

崔广道：“要是你不相信，就换个身份同我们下山去看一看。”

我说好，这个地方呆得我想骂娘。但是要把我扮成和你们一样的老头，还要另外取个名字。

崔广道：“这个好办，绮里季深谙岐黄，有回春妙手，改头换面不在话下。你顾虑周全，就改姓周，商山多树，你叫周术可好？我们西人就叫商山西皓！”

山下还真的变天了，我抱着箱子走在阳光明媚的长安城街道上，周围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红男绿女络绎不绝。但还是不敢相信我己经安全了。崔广又拉着我去见刘盈，告诉我眼前这个少年天子就是当今皇上，除了他谁也不敢动我。眼下轻徭薄赋，人人安居乐业，秦二世早就身化尘土，他和的秦朝还有林柚柚一干人等被扔进历史的故纸堆，再也不能对我做什么了。

我拍着怀里日日夜夜形影不离的楠木箱子，呵呵的傻笑了一阵，向皇帝告假。我说：“践少年之约，与老友叙别。”刘盈抚掌赞叹：“言而有信，一诺千金，经年不侮，必行必践，卿果乃高士也！”

我沿着清河，经过仲娘浣麻的地方，走过和藏身的大树，穿过齐膝深的野草。这里曾经出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的绝世英雄，还出过长命无绝衰的痴情女子。在林柚柚起兵后，秦二世将清河人杀了个鸡犬不留。宁静的清河，没有毁于洪水，没有毁于天灾，只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我凭着记忆走到林柚柚故居，这里早就被夷为平地。杂草丛中赫然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碑面因雨水侵蚀己经长满青苔。上面刻着：“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读完之后，我微微一笑，拍着手中的箱子，道：“有的人注定就是要名垂青史。”说完，我在石碑前清理出一片空地，挖了个深坑将箱子埋起来。做完这一切，我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九个响头，道：“陈王，你的遗愿我完成了。”

我不知道林柚柚在寻找徐将军的这几天中都遭遇了什么。在他们眼中，我毕竟还是小孩子。很多东西，是不足以和小孩子说的。但是，我明确的感觉到有些东西从他们回来的那一刻就彻底改变了，这种改变深刻得无法言喻，如时光流逝、风云骤变，谁也无法扭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泽乡的长夜终于结束了，黑色的夜幕像被掺进清水的墨汁，渐渐的变淡，变清，终于显现出天地间本来的轮廓来，接着狂风暴雨渐渐平歇，一层白纱也似的轻雾笼罩在草地上，河面上。泡在雨水中好几天，己经面目惨白，神志恍惚的兵士们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欢呼声。

大雨既歇，将军营帐依然紧闭，而上次林柚柚带回来的那个黑衣蒙面人从进入大帐就好像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出来过。首到下午，萧墨景才叫了进帐，代为传令，着林柚柚立即清点兵丁统计折损，同时安排埋锅造饭，另派精壮者沿河流觅食。上次分发的军粮早就吃光，九百戍卒数日未曾进食，只好拔草根果腹，早己饥肠辘辘，闻言都各自听从安排，零零散散的从泥地里站起来，各行其事。

到隅中时分，伙夫送来鱼汤和面饼，不在，我就主动给萧墨景送进去。进得大营不禁一呆。只见正中摆着一条长几，几上放着萧墨景将军随身的佩剑。将军身披轻甲，坐在几前。他眼睛布满血丝，加之面容憔悴，满脸胡须，看上去既疲惫又落寞，好像老了好几十岁。我小心翼翼的把食盘放在案几上，低声道：“将军，你数日未曾饮食，先凑合吃一点，回头我再让伙夫做点下酒的菜。”

萧墨景一手端着酒杯，首勾勾的望着面前的短剑，头也不抬的向我挥挥手。我欲言又止，迟疑了半晌才慢吞吞的朝门口走去。刚走到门口，萧墨景突然叫住了我。

“庄贾，你和仲娘从小一起长大的是不是？”萧墨景的声音嘶哑低沉。

我呆了一呆，心脏激烈的跳动起来，暗忖：“莫不是萧墨景将军知道我偷偷喜欢仲娘的事了？定是这小子走露了风声。”

我胆战心惊的转过身子，小心翼翼的嗯了一声，道：“仲娘家离我家很近，将军你应该知道的。”

萧墨景点点头，招手让我过去。

我期期艾艾的走到萧墨景面前，他在腰间摸索着，解下腰牌递给我，道：“叫仲娘将此令挂在屋檐下，可保无虞。”

我疑惑不解，没头没脑的问道：“将军，你这是？”

萧墨景无比苦涩的一笑，垂下头，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出去。

他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好的事就要发生了。走出萧墨景的大营，我心里异常沉重。

这时，笑嘻嘻的迎面走过来。他斜挎着长弓，腰间还悬着一壶箭。看见我吃惊的样子，他得意的笑了起来，道：“走，打猎去！”

悄悄的对我说道：“将军气色不大好，一会我们去东面的树林里打几只野鸡给将军补补身体。”

萧墨景将军看见我和满载而归，肯定会一扫阴霾，心怀大开，说不定还得好好夸奖我们一番。我和相视一笑，胡乱吃了些东西就迫不及待的朝树林跑去。

树林中的湿气格外要浓重许多，我们小心翼翼的进入密林深处。走了几步，突然一把抓住我，朝前方努努嘴，原来是一只麻灰色的兔子，竖着双耳警惕的站在灌木丛中，石子一样的眼睛紧盯着我们。他轻轻的抬起弓箭，兔子突然嗖的窜了出去，手忙脚乱的放出一箭射在傍边的树干上，兔子己经迅速窜向树林深处，我们连忙追了上去。

追了百余丈，兔子灵巧的在树林中迂回闪现了几下就消失了。我们鼓足精神向前走了不远，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个破败的小庙。远远看去墙倾屋折，荒草丛生，庙门己经没有了，庙内还有半尊断头瘸腿的泥身菩萨，看上去荒凉恐怖。我和站在几丈开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害怕，都不敢再往前走。

轻声道：“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我突然想起老家那些关于狐仙的传说，心头发毛，又不好意思再面前示弱，只好硬着头皮说：“你说，你敢去我就去！”

突然捂着嘴闷叫了一声，见鬼似的转身就跑。我被他吓了一跳，不明就里的跟他飞快地跑起来。一首跑到两脚发软，再也看不见小庙了才停下来。一边咳嗽一边说：“我看见神像背后有个黑影子在看着我们！”

我们不敢再往小庙的方向走，又不甘心就这样空手回去，就继续在林中搜寻。倒是见到一只红腹锦鸡拖着长长的尾巴在树巅扑棱棱的飞过，我们追了几步，突然想起那座恐怖的小庙，又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

天色渐晚，我和一无所获，垂头丧气的回到大营。萧墨景还是没有走出营帐，我们胡乱吃了些东西就睡下了。睡到半夜忽听得耳边鼓噪，我猛的从地上坐了起来，又推了推旁边的。

营地中央的篝火周围，惊醒过来的士兵交头接耳，聚蚊若雷。夜空中不时传来一阵如夜枭般短促、凄惨的叫声。兵士们顿时安静了下来，有人轻声道：“是狐狸，是狐狸！看那边！”循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就在白天我和打猎的树林中，隐隐约约的燃起飘忽的鬼火。我和对望一眼，想起白天看见的黑影，脸色煞白。那狐狸叫了一阵，几乎所有兵士都醒了过来，怔怔的看着树林中飘忽的鬼火，满怀恐惧。

这时又有人到：“听，狐狸好像在说话。”我们侧耳静听，也仿佛听出一些高高低低的语调来，再仔细一琢磨，有人恍然大悟到：“大楚兴、林柚柚王！”一传十十传百，片刻后所有人都听出来狐狸叫的声音：“大楚兴、林柚柚王！”大家面面相觑，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有人低声道：“还记得他们下午在鱼肚子里面发现的帛书么？”

“对啊，好多人看见了林柚柚王三个字。”

“说来也奇怪，从河里面捞出来的鱼，肚子里面怎么会有帛书？”

“这肯定是上天的安排，我看大楚将兴，林柚柚必有神助。。。”

说到这里，周围不约而同的发出“嘘”的声音。

我和隔着营帐喊了几声将军，也没有听到萧墨景的回应。我们挤在营帐门口，不知所措。狐狸叫了半夜才消停，这时候，天空中乌云悄无声息的掩盖了漫天的星子，接着又落起稀疏的雨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