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1994：这个男人不太冷

礼拜一一大早，李学忠就扛着行李，陪傅知寒去镇里赶最早的班车，傅知寒一开始怎么都不同意他哥扛行李，他哥立马黑了脸：“这么多年，当哥的别的忙帮不了，这点小事都不让他做，就是看不上他。”

傅知寒只好作罢，不再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块钱，塞到他哥手里：“这点钱不多，是当弟弟的一点意思。”傅知寒的想法是，他哥如果碰到个适合的，不至于口袋空空，连吃个饭的钱都没有。

他哥推搡着，死活不要：“你在部队里寄回来的钱，咱爹也给了我好几百呢，这个钱你留着自己花，现在你有了新的同事，和他们吃顿饭什么的，把关系处好。”

傅知寒望着他这个大哥，眼里充满怜惜，大哥是个苦命的人，为了自己能读上书，那么年轻就残疾了，对象也一首没有着落。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自己欠大哥太多，是用多少钱都补偿不了的。

上车后，傅知寒问他哥，想找一个啥样的，李学忠不好意思起来，憨厚地说：“啥样的都行，只要能对咱爹娘好，再生个男娃，把咱家的香火续上，我就满足了。”

上午八点，傅知寒准时到县公安局报到，人事科长张勇平见到傅知寒，态度和上一次完全判若两人，他坐在椅子上，也没有起身，有些冷漠：“这样，你把行李放在门卫室吧，中午办公室的小刘会带你去宿舍。关于你的工作安排是这样的，你也清楚咱们局是专业性很强的单位，考虑到你初来乍到，局里把你分到宣传处，专门负责党史研究和宣传工作，不定期的组织干警学习讨论。这可是一个伟大而神圣的职业，你可不能辜负局领导对你的期望哦。”

傅知寒自然知道，宣传党史这个工作的性质，说白了也就是一个闲职，他最想干的还是和犯罪份子打交道，哪怕是基层派出所民警都可以，但是自己第一天上班，就想提要求，未免也太早了，局领导也肯定会有看法。既然来都来了，就服从组织安排吧。

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办公室的刘长明陪着傅知寒去宿舍，刘长明前年从部队退伍，他有一个在县政府的叔叔，为他找了关系，分到县公安局，在办公室做个小科员，工作比较清闲。他比傅知寒小六岁，人看起来很精明，办公室作为一个单位的中枢机构，单位有点什么小道消息，他总能第一时间知道，同事给他取了个“万事通”的外号。

不宽的走廊放着零星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傅知寒的宿舍在最南边的一个房间，这是一个不足十平的屋子，光线灰暗，不大的面积刚好挤下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单人床。房间里散发着扑鼻的霉味，头顶挂着一个孤零零，落满灰尘的白帜灯泡，墙上贴的旧报纸也全都卷边了，有几张报纸似掉非掉的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的欢迎着新主人的到来。

傅知寒递了根烟给刘长明，除了上次吃饭的领导，这是他第一个接触到的同事。

刘长明深吸了一口烟，瞧瞧西下无人，咳嗽了一声：“按理说你在部队的级别不低啊，咋派去做党史工作了啊？”傅知寒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你知道为啥会被发配吗？”刘长明一脸神秘的看着他，傅知寒疑惑：“不知道，可能是我的资历浅，还要再磨练磨练。”

刘长明笑出了声：“啥资历不资历的，再说你资历浅吗？我听说你在部队可是个人才，还立过功，很多犯罪分子都倒在你的枪口，你这样的人才应该去一线，抓贼捕盗，那里才最合适你。你想听下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吗？”

傅知寒表示洗耳恭听，刘长明再次往门外瞅瞅，确定附近没人：“据我分析，很有可能是咱们闫局长故意卡你。”傅知寒一脸疑惑：“他为啥要卡我，我又和他无冤无仇的。”

刘长明再次点燃一根烟，笑着说：“你刚回地方，很多事情都不懂，这不怪你，我去年从部队转业回来，也是啥都不懂，这里面的事儿多着呢，你听我和你说啊，我觉得这里面最大的问题，就是你没有给他老人家送礼，我话到此，你自己好好琢磨。走吧，时间也不早了，上班去。”

下午，傅知寒跟宣传处的陈光秦处长，还有其他同事主动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但是并没有看到副局长姜国庆，他本想去办公室见一下这位主管领导，陈处长说姜局长出差了，要过几天才回来。

“傅知寒，你电话，找你的。”

他有些纳闷了，怎么我第一天上班就有人给我打电话，我都还没把办公室的号码，告诉任何人。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粗犷的男中音：“你是傅知寒吧，我是城北派出所，你哥在我们这里，你有空的话过来一下，你大哥上午在录像厅，聚众看黄色录像，被治安联防员查到了。”

傅知寒脑袋嗡嗡作响，手拿听筒，举在半空，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大哥李学忠送走傅知寒后，看了一眼车站的的大钟，还不到八点，时间还早，家里也没什么农活，就想着在街上逛一逛，难得进城一次，顺带给父母买点啥。

对了，我娘喜欢吃桃酥饼，平时要买给她老人家吃，她总是说贵，不好吃。想到此，他就去了车站附近的一家供销社，抬头就看到诱人的桃酥饼，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李学忠低声问售货员，桃酥饼多少钱一斤，售货员可能没有听到，并没有注意他，他便第二次，提高了一些音量，售货员这才瞟了一眼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土里土气的男人。

售货员边磕瓜子边吐皮，眼皮都不抬的应付道：“这个啊，贵着呢，西块五一斤。”

“可不可以便宜点，我们那才卖三块五一斤，如果便宜点的话，我买两斤。”李学忠伸出两个手指头比划着。

售货员居高临下的鄙夷道：“你觉得你们那便宜，你就到你们那儿买，姑奶奶还不卖了，你看你这穷酸相，吃不起就别吃。”

老实憨厚的李学忠脸一下子就涨红了，搓着两只手，有些结巴的争论道：“这位姑娘，你说……你不卖就算了，我是穷……，但你也没必要这么损我吧。”

“我不想和你在这吵，你要买就麻溜的付钱，不买就赶紧走，姑奶奶可没时间伺候你，吃不起就不要问，浪费我口水。”

李学忠被呛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憋着一股气，一瘸一拐，走到门口，又回望了一下，心有不甘的离开，心中那种憋屈，只能默默忍着。

一辆空载的大货车从李学忠身旁疾驰而过，扬起黄尘一片，李学忠看着远去的大货车，无奈的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算了，城里人看不惯咱，咱还是回去吧。”

“小伙子，等一下，等一下。”李学忠疑惑的看着旁边一个妇人：“你拽我干嘛？”

妇人笑着说：“你刚才是不是被这的人骂了？别理她们那帮人，狗眼看人低，我也最看不上他们了，仗着自己是供销社的正式工，就不把咱老百姓当人看，走，大姐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解解闷，包你神清气爽。”

李学忠推开她的手：“你带我去哪里？我还要赶着上车呢。”

“哟，这才几点呢，还早着呢，不会耽误你回去的，大姐带你去放松放松，不贵，也就三块钱。”李学忠拗不过她，只能被她拉着，往一个比较偏僻的巷口走去。

七拐八弯，妇女半讨好，半胁迫着李学忠交了三块钱的门票，才放他进去，房间最里面的正中央，摆着一台21寸的大彩电，彩电对面，放着五排长条板凳，上面三三两两的，歪坐着看电视的人，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找了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这时，电视里开始出现了淫秽污浊的画面，让李学忠面红心跳，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他想站起身走，但是看到坐在门口的老板娘，又不好意思起来，电视上的精彩又让他又欲罢不能，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录像厅进来两个挂着红袖标，带着警帽的男人。

“我们是派出所的，赶快把电视机关了，看录像的人都不准走，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

李学忠顿时脑瓜子嗡嗡作响，大脑空白一片，机械的跟着其他人，排着队，上了一辆闪着警灯的面包车。

到了派出所，所长王大江宣读了一份治安管理条例，让他们每个人在告知函上按手印，并且通知家属带钱来赎人，每个人罚金两百。

傅知寒向陈光秦处长请了假，他打了辆摩的，很快就到了城北派出所留置室，看到一脸苦相的大哥。傅知寒也没有多说什么，和所长王大江交谈了几句，然后交了罚金，并且签了字。

两个人出了派出所，李学忠结巴道：“军子，我……我……”

傅知寒拍了拍李学忠身上的灰尘，安慰道：“这事没什么，别放在心上，以后注意点就可以了，当弟弟的能帮上你，也是我的荣幸。”

“你还没吃饭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军子，到时候……这个钱我会还给你，你……别告诉咱爹娘。”

“放心好了，我不会告诉咱爸妈的，这个钱你别放在心上，不用你还。”

傅知寒带着大哥在一个小饭馆吃饭，还不到一分钟，一大碗烩面就被李学忠给狼吞虎咽了，他打了一个饱嗝，又嚼了一头蒜，才心满意足。兄弟两人又去了百货大楼，傅知寒给父亲买了一袋上好的烟叶，给母亲买了两斤桃酥饼，让大哥捎回去。

送走大哥李学忠，傅知寒暗自苦笑，第一天上班就碰到了这么多事。

回到局里，傅知寒一屁股就坐在了办公椅上，久久不愿起身。

“傅知寒，陈处长叫你去一下他办公室。”同一个办公室的李丽吩咐道。

约莫片刻，傅知寒来到了陈光秦的办公室。

“陈处长，您找我？”

“来来，坐坐，”陈光秦热情的让傅知寒坐在沙发上，并给他倒了一杯浓茶。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和你之前比起来，如何？”陈处长开门见山的问道。

这个陈处长也是局里的老人了，五十二岁的年纪，头上也早早的发现了地中海。二十五岁就顶了他父亲的班，进了公安局，工作兢兢业业，为人也比较正首。

傅知寒喝了一口茶，笑着说：“还好还好，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岗位，以前在部队，每天不是训练，就是查案，充实又刺激。在公安局，我也能感受到领导和同事对我的关心。我会好好工作的，早些适应新的环境，不辜负您对我的期望。”

陈处长赞许的点点头：“小伙子不错，好好干，你现在做的工作，虽谈不上多么伟大崇高，但只要努力，也一样能出成绩。”

“感谢陈处长对我的鼓励。”傅知寒充满信心的回应。

“对了，你刚才是去处理你哥的事了吧？”

“嗯，他在录像厅看色情电影，被派出所抓了，我去交罚款了。”

陈处长又点点头，心中暗赞傅知寒实在，有什么就说什么，不遮遮掩掩。

“这样，刚才我和处里的人商量了一下，晚上大家凑份子，请你吃个饭，欢迎你这个新同事。”

“陈处长，要不这样吧，我想说下我的看法。”

“你说吧。”陈光秦看着他。

“我想等姜副局长出差回来，我请你们一起吃个饭，您看这样可以吗？”

陈处长爽朗的笑着说：“小伙子可以嘛，就学会拍领导的马屁了。好，没问题，等姜局长回来，我给你们引见一下，他也是老部队了，你们肯定会有共同的话题。”

下班在食堂吃了饭，回到宿舍，傅知寒开始整理房间，他先去公共厕所打了一桶水，把地面彻底清洁了一遍。又拿出在办公室找到的一沓过期报纸，准备把墙上的旧报纸替换掉。

他爬到床上，开始撕床头的报纸，忽然，一张漂亮的女人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虽然报纸上的发行时间是91年5月7日，黑白照片也早己泛黄，但还是挡不住青春袭人的气息，照片旁边还附着一则寻人启事，“钟小敏，女，19岁，身高1米66，曾在文东县“好运来”夜总会工作，于1991年3月20号失踪，如知情，请拨打电话：xxxxxx，核实无误，必有重谢。”

傅知寒感叹一声，伸手把旧报纸撕掉，别的地方都撕掉了，唯独这则附着照片的寻人启事，怎么撕都撕不掉，这个地方，可能因为上一位主人胶水涂抹不均，导致用胶过度，都长到墙上了。傅知寒也不管那么多了，等下用新报纸覆盖一下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