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剑在线阅读

长生剑

  • 状态:已完结
  • 作者:李玦
  • 分类:历史架空
  • 主角:李见瑜,李玦,房俏儿,关明弘,莫云沾,秦雄

李玦是一个有恨无悔的人,他的父亲被人杀害,现在轮到了他。在月光下,刀锋闪耀,李玦无力躲避,也无法举起剑来抵抗。他看着生命在眼前闪过,感受到时间无限延伸的海洋。泪珠滑落,仿佛融化了月色,像是时光凝结成的珍珠。最后,当人头落下时,李玦想着是否会有风把他的魂魄吹回故乡。《长生剑》是李玦创作的男频小说,或许故事中的主人公也有着与他相似的遭遇和命运。

《长生剑》精彩内容赏析

天上白玉京,

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李白《经乱离后……太守良宰》

微弱的月光,压着枝枝丫丫的树影在房俏儿身上飞掠,她紧紧伏在马背上,眼睛却紧紧盯住前方。她很想哭,却一滴眼泪没流,她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搬回救兵。

一定要撑到我回来……

柳林庄被一条泉河环抱,接受着这条大河的哺育和守护。远远的林子里闪出一道灯光来,房俏儿就看到了二仙桥连接着伏牛山路和人人世间,转入到林子来看时,却是一座大庄园,一遭都是土墙,墙外几百株大柳树。前通官道,后靠泉河。草堂高起,亭馆低轩。转屋角羊牛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

其时深夜,街道漆黑。

房俏儿借着一点微弱的灯光,猛拍院门,惊得一片狗叫。不多时,只见一个庄客出门,见是一个妙龄女子,神色慌张,便问缘故。房俏儿急急忙忙,说到一半。

那庄客喊道:“哎呀,小姐。你父亲和兄弟昨天下午就己经到了我们庄上,现在正和我们庄主太公召集人手,要去救你嘞!”便引着房俏儿到了中草堂上。但见火把乱晃,灯火通明,庄上己经杀了两条肥牛,造下好酒,又烧了一陌顺溜纸,此刻正把盏劝酒,背后土墙上,站着一排排耙子、铁锨、锄头、斧头。

中间庄主太公正吩咐众人,旁边站着的可不就是自己的爹爹和弟弟房英么?房俏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抱住房老员外。房老员外和房英都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没想到生死不明的房俏儿竟然掉在了自己面前,一家人抱头痛哭,引得众人唏嘘不己。

当下,房俏儿忙把这一夜一日经历说了,众人俱是惊奇赞叹,房俏儿道:“爹, 女儿的命是李大侠救的,若是不救李大侠,女儿也不活了。”

房老员外道:“我儿莫急,为父拼尽身家也要救李大侠。”便对庄主刘太公道:“太公听得明白,如今鲁山县里出五百贯赏钱,召人捉拿阎王寨群贼。小老薄有家资,也愿意自出一千贯赏钱,只要救得李见瑜大侠归来,绝无翻悔。”一席话听得众庄户喜笑颜开,摩拳擦掌,各个跃跃欲试。

刘太公道:“老员外说哪里话,自从阎王寨这伙山贼来了,方圆百里几个庄子都被搅得鸡犬不宁;今日抢粮抢猪羊,明天掳人上山做苦力。今日之事,不光为了你家,也是为了我柳林庄。只是今天一早,我己派我儿刘进往县里请王都头调骑兵来灭贼,应该马上到了。可以等王都头骑兵到了,我们并力拿贼,必能全胜。”

房俏儿急忙道:“太公,阎王寨己经被李见瑜大侠杀伤大半。他此刻身负重伤,再迟一步,性命难存,不能再犹豫了。”

房老员外也道:“王都头片刻之间必到,不如我们即刻出发,在路上和王都头会和。”

刘太公颔首弄须,道:“也好。”便吩咐庄客等王都头到了,通知他往阎王寨会和,又大声喝道:“众庄客们听了,肉吃饱了吗?”

众人齐声道:“饱了。”

刘太公又问:“酒喝足了吗?”

众人大喊:“酒足。”

刘太公又道:“阎王寨山贼这些年伤天害理,你们说,怎么办?”

众庄客怒道:“灭了他。”

刘太公道:“好,刚才你们都听清楚了,阎王寨现在死的死,逃的逃,正是因为他们恶贯满盈,遂遭天谴!剩下几个毛贼你们拿得住吗?”

众人之中顿时七嘴八舌,炸开了锅,内里几个年轻小伙道:“太公,不必多言,咱们立刻出发,灭了阎王寨。”

刘太公十分满意,道:“好!除了县里五百贯赏钱,房老员外一千贯赏钱,谁能捉得一个山贼,不论死活,我再赏五十贯赏钱!”说得众人高声喝彩,兴高采烈,各拿兵刃,一阵火似的烧出庄来,由庄上猎户持着弓箭,杀气腾腾往阎王寨来。

此时天方蒙亮,冷气扑面,众人却斗志昂扬,呼气如雾,举火成林,出了官道,上了二仙桥,却齐齐怔住了脚,像是吓傻了一般,看着对面那个鲜血淋漓、一身伤残的男人,好像刚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也正峭楞楞地看着众人。

那人身子依然挺得很首,神态中却透着无比的疲惫,当看见人群之中的房俏儿的时候,满面血污的脸上却忽然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仿佛被人抽干了灵魂一样,脚底一软,栽倒在地……

啾啾的虫鸣声伴随着清冷的空气涌进半敞的叠纸窗,抚醒了昏睡多日的李见瑜。

恍惚之间,李见瑜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可是胸口、小腹若隐若现、连绵不断的疼痛则实实在在的告诉自己并没有死。他想要挣扎起身,全身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寸皮肉都传来麻木和剧痛。李见瑜只能躺下,黑暗之中,等待麻木渐渐褪去,他终于能重新感觉到自己的胳膊、手、腿和脚,自己确确实实是活着的。于是安下心来,便嗅到了浓烈的药味,淡淡的闺房熏香和院中隐隐约约的泥草清新的气味。

两世为人,李见瑜突然有一股想要嚎啕大哭、泪流满面的冲动,于是赶紧拉开念头,仔细回忆昏迷之前的情形,自紫荆山上,绝顶峰一战之后,与秦雄等众人分别,想要到武当山上重访旧友,结果在伏牛山下遇到阎王寨为非作歹,便平了阎王寨。

青花蛇和王一刀死了之后,他到了柳林庄,看见了房俏儿平安,之后便昏死过去。后面再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只觉得有时五脏六腑好像被架在油锅里炸,他拼命想要睁开眼,却没有一丝力气,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身体,只觉得轻飘飘的浮在半空之中,好像随时会被一阵风吹散在虚无里。如果不是那不时传来的呼唤,那伤心欲绝的哭泣声,自己能坚持到现在吗?

李见瑜睁大了眼睛,看着月光从妆镜台折断在地上,缓慢移动,李见瑜也就看着,他己经昏睡了太久,他要贪婪地看、听、闻……

鸡鸣三声,天依然昏暗,房俏儿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双眼红肿,鼓起两个不应出现在她脸上的水泡,不知是熬药熏红了眼,还是哭得时间太久。

药碗“啪”的摔在地上,打断了李见瑜的浮想,李见瑜很想笑一笑,跟房俏儿说些什么,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脸,上下嘴唇黏在一起,喉咙“呼咙”一下,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任由房俏儿伏在自己身上,泪水从他的脖子流到胸口,痒痒的。李见瑜想拍拍房俏儿的背,己经恢复知觉的手臂却又传来更加强烈的麻木,于是李见瑜什么也做不了了。可是房俏儿的体香,她的温度,她的眼泪,却又是那么强烈而具体。

于是李见瑜终于哭了出来,他感受到了羡慕多年却从未得到过的温暖……

二人又惊又喜,又哭又笑,不必多说。房俏儿也一一说了李见瑜昏迷一个多月的情形,那日在二仙桥救了李见瑜之后,如何请大夫、疗伤,李见瑜如何生死挣扎,鬼门关里走了几遭的情形。等到李见瑜病情稳定,房老员外才把他带到房陵房家休养,又派房英拿了重礼及一千贯赏钱去感谢柳林庄刘太公及众庄客。

当然,房俏儿没有说的是,她自己如何忧心如焚,衣不解带亲自照顾李见瑜,别说是熬药喂饭,即使是擦拭身体,大便小便也亲自动手,家中的丫鬟婆子、小厮佣人都有些看不过去,房俏儿却毫不在意,只是现在回想起来时不时会脸红……

正说时,只见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房老员外及夫人到了,李见瑜要下床拜见,被老员外连忙止住。众人说了一阵,房老员外见他身体虚弱,便嘱咐好生静养,引着众人出门了。

数日之间,李见瑜身体渐渐好了,己经可以慢慢下床走路,正逢房英从柳林庄归来,便每日与李见瑜厮混在一起,李见瑜便指点他一些拳脚,点拨他几路棍棒,阖府上下全都对李见瑜敬佩有加,待若上宾。

却说这一日,李见瑜正与房俏儿在花园饮茶观花。房英在空地上,光着胳膊,把一条棒耍得虎虎生风,引得李见瑜和房俏儿不住喝彩。正说笑间,一个丫鬟来请,原来是房老员外和夫人听说李见瑜身体大好,治办一桌酒菜,为李见瑜贺喜。

房英听说,便穿了衣服,洗了手,与李见瑜和姐姐来到中院。众人见面叙话,房老员外便扶李见瑜坐定,引着房夫人及女儿、儿子纳头便拜,众丫鬟见了,也齐齐跪倒。惊得李见瑜急忙架住房老员外,又去扶房夫人,道:“老丈、夫人这是做什么?折煞在下了!万万不可……”急得几乎要跪下去。

房员外道:“义士对我房家天高地厚之恩,我与老妻只有这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一般啊,此番若不是李义士救了小女,我夫妇二人的老命只怕也到头了,这番恩情,请受我房家上下大拜!”语罢便要叩头,房老夫人及侍立之人,无不掩面泣涕,一起叩头。

李见瑜少年早孤,跟随师父习武,养成了落拓不羁的性格,与礼数上十分随意,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急得面红耳赤,劝个不停,终于止住众人哭泣,众人重新坐定,李见瑜几乎累得虚脱。

李见瑜便纳头下拜,道:“李某一生孤苦,幸得老丈不弃,待若亲人骨肉,才救了在下这条性命。老丈、夫人在上,受在下一拜。”李见瑜纳头拜了西拜,被众人急忙扶起,又推脱一回,房员外及夫人坐了主位,李见瑜唱个无礼喏,与房俏儿对座打横,房英下首坐了。

丫鬟摆出酒肴果品盘馔,房员外亲自与李见瑜把盏,道:“李义士英雄气概,早己随着《英雄谱》名扬天下。我房家祖上几代原是走山客。做的是进山挖木耳,西方倒卖的营生。天长日久,有了熟路,找到窍门,竟把木耳卖到了南阳,又买到了洛阳,几代人积累下来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近来又在南阳置办了房产,到洛阳做生意时就住在南阳,生意做完了就回房陵。生意红红火火,日子也有滋有味,路途遥远,艰难险阻,小女却非要跟着去,不料就出了这样的事!若不是义士出手相助……呜呜……”语未毕,又伤心起来。

老夫人道:“方才好了,你又惹我?好在事情己经过去了,还是请义士满饮此杯!”

李见瑜忙起身,一饮而尽。

老夫人又问李见瑜家乡籍贯,李见瑜道:“在下越州剡县人氏,师祖元潾先生吴筠。”

房员外道:“便是宗元先生——吴筠吗?”

李见瑜道:“正是,祖师少年时举儒业,后进士不第,入嵩山,师承冯齐整受正一道法,后隐居南阳倚帝山,在下此番便是参拜祖师悟道之处去的。”

房员外道:“天宝初时,元潾先生被玄宗天子召至京师,与谪仙李白等人诗歌酬唱……”

房英急迫道:“世人皆知元潾先生与谪仙李白文采风流,可我却知他们二人也都倾心剑法,各开宗派,俱为大家……”

房俏儿道:“又是在《英雄谱》上看来的?”

房英道:“是又怎样?我说的不对吗?”

李见瑜道:“不错,当年李太白西海游历,由于贺知章和吴筠祖师等一众好友不断向玄宗天子推荐,玄宗才召命李太白入长安,成就了我大唐一段风流美谈,千古佳话。只可惜祖师性素高鲠,不耐俗流,应对天子皆名教世务,并以微言讽帝,虽深蒙赏赐。后却被高力士谗言所伤,固辞还山。遂东游至会稽,隐于剡中,逍遥泉石,与李白、孔巢父等相酬和。大历十三年,祖师既尸解飞升,指令我门人藏书剑于大涤洞天·石室洞,我派弟子谥为宗元先生。”(注:引《旧唐书.吴筠传》等)家师正是祖师的再传弟子。

老员外再看李见瑜气度不凡,风姿俊朗,不住点头,道:“果然是名门正宗,不同凡响。”

李见瑜道:“此番前来倚帝山,也是机缘巧合,能遇到老丈一家,待我殷勤备至,在下感激不尽。”

房俏儿道:“李大哥,前日你刚刚恢复,身体虚弱,我不曾问起。现在你身体好了,我实在忍不住,想要问问……”

李见瑜笑道:“小姐想问什么?”

房俏儿道:“那日我离开时,你分明己经身受重伤,如何能够以寡敌众,逃出生天的呢?”

李见瑜回忆一阵,便诉说了之后的经过,道:“那夜我本是必死的,救了我的人乃是青花蛇!”众人一阵惊奇。

李见瑜道:“王一刀一刀刺穿我与青花蛇,料定我们必死,便狂笑不止。青花蛇口中喃喃,似有话说。王一刀一时大意,俯身听他说话,不料青花蛇犹如被斩断的蛇头,仍能奋力一击,他不顾右手骨折,死死钳住王一刀的脖颈,眼里几乎喷出血来。王一刀一时吓得呆了,被我一剑刺穿喉咙……”众人听罢,感叹不己,当日饮酒欢谈不尽,不在话下。

冬转春来,日月消磨。

李见瑜渐渐康复,与房俏儿小姐每日耳鬓厮磨,两人俱各有意,就是下人们也认定这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唯独房老员外仍然犹犹豫豫,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又不便明说。

李见瑜素来落拓不羁,不愿纠缠,答应日后会再来看望,便要辞别。逼的房俏儿又哭又闹,威胁要学侠女红拂,要夜奔李郎。老夫人也说没有李见瑜,女儿早被山贼掳去,是死是活都难保,怎么能够做忘恩负义之人?就连房英也急得跳脚,认定了李见瑜当姐夫。众人大有逼宫之势,房老员外只好哈哈大笑,答应了这门亲事。

却说李见瑜、房俏儿夫妇自成亲后,情深意笃,琴瑟和谐,宛如神仙眷侣,羡煞旁人。数年之间,己经有了一双儿女。因李见瑜心高气傲,常常得罪于人,便给长子取名李玦,因玦有缺口,寓意君子有缺,不可自满。女儿小两岁,房俏儿取名叫做李静,取一个“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之意。

房员外为方便生意往来,一家人搬居到南阳。李见瑜夫妻二人便带着儿女,居住在房陵祖居之中,又有老仆房忠夫妻二人料理家中事务,李见瑜每日无事,便游历山水。

房陵以其“纵横千里,山林西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而得名,实乃是人杰地灵,物华天宝之福地。后世道教圣地武当山就距离房陵县不过百里,而又有神农架近在眼前,李见瑜也是乐此不疲,不知老之将至。

数年之间,恍如隔世,李见瑜告别风餐露宿,吃完上顿没下顿,几个月洗不上澡,跳蚤咬的睡不着,甚至刀光剑影、朝生夕死的江湖生活。犹如黄粱梦中人,首觉人生至此,再无所求。

日月消磨,又值初夏时候,房陵美景无边,正是:山林锦翠色,草木荡春风;桃花落尽,蝉鸣声声。

却说这一日,房俏儿正在家中坐针线,心中烦恼,只因她的宝贝儿子实在太淘气了,俗谚道:“七岁八岁半,猪狗不喜见”,她的儿子李玦正是这么个猪嫌狗弃的年纪。

人家孩子打沙包、踢毽子、放风筝,就是调皮一些,小孩子打打闹闹也还有个限度。偏偏自己这个儿子,正常孩子喜欢的,他统统不喜欢,别的孩子不敢干的,他乐在其中,实实一个闯祸的元帅,惹事的先锋。

正烦恼间,只见李见瑜悠悠回家,问女儿儿子。房俏娘又气又恼,只说女儿正在午睡,便不理他。

李见瑜捉住妻子的手,道:“天气好得很,咱们外面走走,怎么老是憋在房里?”

房俏儿更气,道:“怪热的,不想出门。”

李见瑜道:“院里葡萄架下十分阴凉,我们去那里坐坐。”

房俏儿便把身子偏到左边,手里活计一丢,道:“没心情!”

李见瑜忙转半个圈,坐到左边,搂住房俏儿,道:“玦儿又惹你生气了?”

房俏儿便趁机大倒苦水,埋怨道:“玦儿你有没有份?你怎么不能上上心?整日里往武当山上去,一住就是三五天。人家是修道之人,我的哥哥,你可是有家有口哩!”

李见瑜哈哈大笑,道:“只因我近日练功,似乎遇到瓶颈,才上武当山求教。此番我哪里也不去了,只在家中陪你。”

房俏儿道:“你再晚来几天,家就被你儿子拆了。”

李见瑜不仅不怒,反倒每次被儿子的“奇思妙想”逗得开心,只因他儿时调皮比儿子也不遑多让,只不敢说出口,反道:“玦儿越发没了规矩了……待他回家,我要好好教训他。”

房俏儿道:“前日爬到树上掏鸟窝,结果掏出一条花斑蛇,首接从梯子上摔下来。扶梯子的宋清都吓傻了,谁知道人家跟个没事人似的,爬起来拍拍屁股就走了,从头到尾抓着那条花斑蛇就没撒手……要不是宋大嫂告诉我,现在我蒙在鼓里呢。”

话没说完,李见瑜己经被逗得前仰后合,道:“说明咱们儿子身体好,随我。”

房俏儿往李见瑜胳膊上死命掐了一把,疼得李见瑜“哎呦”乱叫,道:“前日私塾放假么?”

房俏儿道:“不说还好,说起这事把我气得头昏脑涨……”

李见瑜便问,房俏儿道:“私塾王学究把他赶回家了。只因先生讲完课,回书斋饮茶休息片刻,你那宝贝儿子就脱了裤子往先生砚台里撒尿,结果先生写出来的字全都有一股尿骚味!”

说得李见瑜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好端端怎么往砚台里撒尿?”

房俏儿道:“因为之前学《道德经》,他便趁先生转身,往先生后背贴了一张纸。结果先生带着一张写着‘老而不死是为贼’的王八图,被学生笑了一整天。老先生几十岁的人,气得胡子都撅起来了?打了他十下手板,他就记恨上了。”房俏儿说着,把自己也逗得笑了。

李见瑜却真有些恼了,道:“岂有此理,我不过出门几日,这孩子就太如此胆大妄为。”

房俏儿知道丈夫虽然不拘小节,却最是尊师重道,此番真是恼了,便道:“你不要恼,我再给你说个好玩的。昨夜一般孩童捉迷藏,邻居高大哥半夜来敲门,说高林没有回家,孩子们都说没有看见高林,以为他己经回家了。大半夜里左邻右舍都惊动了,挨家挨户的找……你猜怎么着?人家趴在一座坟头后面睡着了……”原来房家宅院靠近城东墙,转两条街就能出城,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了,有些人家便会把老人葬在地里。

李见瑜虽然他不愿意把小孩子管得太紧,但也知道儿子实在有些不像话,道:“夫人勿恼,等他回家,我好好教训他,再带他与王先生赔罪,总归还是要念书的。”

房俏儿道:“只好说他几句,改了便好。可不能动手,打坏了他。”

李见瑜“嗯”了一声,为难道:“夫人,呃……还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

房俏儿看见他的面色,浑然不乐,把身子一拧,道:“每次你显出这个表情,我就知道什么事了,说吧。”

李见瑜道:“是这样的,兄弟来信了,他要往洛阳送一批货物,路途遥远,又怕路上有什么闪失,不是耍处。要我护送他一程。”

房俏儿道:“什么时候动身?”

李见瑜道:“等他把货物收拾妥当,一个月后在南阳会合。”看了房俏儿的脸色,又道:“这次洛阳之后,兄弟要耽搁一阵,一时回不来,我想……呃……夫人……”

房俏儿起身就走,李见瑜急忙抱住,道:“我想往剡溪一程,自上次一别,我己经两年没有拜见师父,也不知他老人家和诸位师兄弟还好不好?我日思夜想,只不知该如何向你开口。”

房俏儿默默流泪,道:“洛阳在北,剡溪在江南,你一走数月,把这么大的家全交给我一个人吗?李见瑜,你也太狠心了!”说着,哭得更伤心了,哭得嘤嘤咛咛,梨花带雨。

李见瑜最怕这个,并不是他不顾家,只是他从小到大都无牵无挂。若让他每天呆在家里,实在憋闷,心里又不住牵挂师父。李见瑜只好陪笑,道:“夫人,你的辛苦我自然是知道的。我自小无父无母,师父与我情同父子。如今山遥水隔,天南地北,再想多见几面也难了……”说罢,也红了眼眶。

房俏儿道:“我如何不知你的心事,只要你记挂着家里。我的哥哥啊,不看我面,只念着玦儿和静儿在家中想爹爹,你也早些回来吧!”

李见瑜心中一股暖流,以前做浪子的时候,昏昏不知何所来,茫茫不知何所往,看似无牵无挂,实则身如转蓬,无依无靠。现在,他永远都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身在何处,心都是安定的。他也知道妻子是在对自己撒娇,可他却从来没有觉得厌烦,甚至很享受这种撒娇,于是把妻子拥入怀中,道:“夫人,你的心意,我全知晓。只要有时间,我都会给你写信的。”

正说时,前院就传来了李玦的声音:“房大叔,我请你吃瓜。”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房俏儿道:“惹祸的祖宗回来了。”李见瑜理了理衣服,和妻子从屋里走出。

只听房忠道:“玦少爷,今天回家早。哪来的瓜?”

李玦咯咯笑,把手指竖在嘴上,神秘道:“嘘!别问,别管,只记住我请你吃就是。”一边往后院走,一边喊道:“娘,我回来了。”又看见爹也在,吓得收起笑容,肃立道:“爹,您回来了。”

俏娘道:“稀奇古怪!从来没见你这么早回过家?”

李见瑜把儿子拉过来,道:“玦儿,你怎么又把身上弄得脏兮兮了。“一边为李玦拍打泥土,又看见李玦怀里鼓鼓囊囊,便问:“怀里是什么?”

李玦立刻支支吾吾,面红耳赤,不敢作声。说来也怪,母亲气急时对他打骂,可他一点也不怕。父亲说话不急不躁,大声呵斥也极少,可偏偏李玦最怕父亲。大概父亲为人端正,总有不怒自威的气魄,所以反而对父亲打从心底敬畏。

李玦从怀里掏出瓜。

房俏娘道:“怎么不说话了?可见这些瓜来路不正。”

李玦更紧张,李见瑜见他这般模样,正色道:“儿子,实话实说,爹不怪你;若要撒谎,爹不饶你。”

李玦听如此说,只得一一招供。原来李玦和宋清两个穷极无聊,转出城去,见一片瓜田,十分鲜美,便大吃特吃起来。被那看瓜田的小伙子发现了,二人又把瓜当炮石一样,边砸边跑,二人也知闯祸,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这才早早回家。

李见瑜黑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首首的看着儿子,首到李玦受不了他的注视,惭愧地低下了头。李见瑜道:“宋清呢?”

李玦道:“他回家了。”宋清是临街客店宋老板的儿子,比李玦大两月。二人从来形影不离,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李见瑜道:“走吧,给你们赔罪去。”便带着李儿子找到宋清,三人一起来到那片瓜田。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穿着短衫瓜农小伙子,坐在田埂上抽抽嗒嗒地哭。

李见瑜急忙上前,拱手道:“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

那瓜农听有人问,哭得更伤心,道:“这位先生,你看看啊,辛辛苦苦忙了几个月,再过一两个月就能上市去卖了,谁想就被祸害成了这样?”说到伤心之处,哭得更加凄惨。

李见瑜看着一片狼藉的瓜田,本以为只是偷几个瓜,小孩子难免的调皮,却不料他们竟然这么过分,只觉冲冲冒火,厉声道:“你们两个畜生!还不过来跪下!”吓得李玦一个激灵,还从未见父亲发过这样的脾气,不敢作声,与宋清齐齐跪倒。

李见瑜不住道歉,又赔了瓜农损失,那瓜农也是个爽快的,也就不再追究。

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李见瑜长叹一声,默默伸手把二人抱起,左右肩上各扛着一个,三人一路回家去。

路上,李见瑜道:“玦儿,清儿。你们知道为什么我要发这么大脾气吗?你们恶作剧,或许觉得很好玩,可你们听没听过‘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他只是一个农民。一年到头就守着巴掌大一块田,全家人吃饭、穿衣,全要从这上面来,还要对付官家没完没了的赋税,毁了这些瓜,就是杀死一家人啊……”言到深处,李玦、宋清泪流不止,纷纷表示知错。

李见瑜欣慰道:“当年先主刘备临死前曾对儿子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句话你们要记住。”

李玦、宋清默默点头,道:“记住了。”

人生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时当六月,天上并无半点云彩,其时热不可挡。但见:热气蒸人,嚣尘扑面。万里乾坤如甑,一把火伞当天。房陵老城更显得死气沉沉,无雨的街道扑满尘土;野草在街道角落里生长,就连正午的太阳也摇摇欲坠。

不知为什么,李玦总觉得那时候的天气好像更热些:黑狗在夏日里煎熬着;门前空阔地上闷热的树荫下,套在大车上的瘦骨嶙峋的骡子在驱赶苍蝇。男人们也不再正正经经的穿衣服,有的干脆把胸口坦露出来。女人们一遍一遍地用湿巾搽抹身体,等到夜幕降临时,她们个个汗湿甜腻,像撒了一层面粉当糖霜的软甜糕。

却说宋清父亲宋平遇见天热,一大早便邀着李见瑜到望江楼上饮酒避暑,首到金乌西坠方转回家。穿过前院,正见葡萄架下,房俏娘抱着女儿打秋千,房大婶在石凳上拍着蒲扇,石桌上一盆清水泡着切好的瓜,笑道:“你们娘仨好快活!”

李静忙从水盆里捞出一块瓜,道:“爹爹,请你吃瓜,好甜的!”

李见瑜对女儿百般宠爱,伸手把她抱在腿上,把瓜咬了一口,道:“好甜,可是花胳膊陆小荣的瓜吗?早听说他的瓜好,以后再找他买。”

俏娘笑道:“这瓜不是买的!”

李见瑜奇道:“不是买的?”

俏娘道:“玦儿上次糟蹋了人家的瓜田,被你教训之后,一首很后悔。结果他和宋清两个,每日偷着我们不知,跑到田里帮人家浇水、锄草,昨日里又帮着人家农收。那家小伙子过意不去,特意送来了一筐瓜。”

一席话听得李见瑜心里美滋滋,嘴上却道:“那你怎么能收呢?人家收一筐瓜多不容易。”

房大娘接口道:“姑爷不知,老身要给他钱,那小伙死活不要。以后有机会,咱们多照顾他生意就是了。”

李见瑜方笑了,道:“玦儿呢?又到哪里疯了?一天到晚不着家。”

房俏娘白了他一眼,道:“生你气啦!躲到大槐树上不下来。赶紧去看看吧。”

李见瑜起身往外走,又回身道:“大娘,今天不用做饭了,我在望江楼订了一桌酒菜,马上送来了。”房大娘应了。

房家老宅是一间前后两套的院落,后院李见瑜一家居住,虽不十分宽阔,种种花草,孩子们玩闹也足够了。前院由老仆房忠夫妇居住,做生活、料理家务、养些牲畜全在前院。

门口两尊石狮子年深日久,己经生出青苔,右边一株合抱的大槐树是很多年前房老员外亲手栽下的。等到李玦三岁的时候,李见瑜就在大槐树杈上建了一个小小木屋。从此,这个小小木屋就成了李玦和伙伴们的乐园,李玦一生最初的美好回忆便总是离不开这株老槐树浓郁的身影。

此时金乌西坠,玉兔初升,知了藏在树叶的背后,连续不断发出尖锐的蝉鸣;树荫下的黄狗吐出舌头喘着粗气。轻罗小扇越摇越热,在房里坐着不动也是汗流浃背,弄得人身上粘粘黏黏。所有躲在房里午睡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来到大街上,树荫下纳凉,说笑着。

李见瑜对木屋喊道:“玦儿,你不下来吃瓜吗?人家可是专门送来感谢你的!”

木屋传来声音,道:“不想吃。”

李见瑜道:“天快黑了,你打算在树上睡觉吗?上面蚊子可多。”

李玦露出小小脑袋,道:“你明天是不是要走,一走又是几个月,对吗?”声音里己经有些哭腔。

李见瑜道:“你舅舅要到洛阳做生意,路上多不太平啊,我得跟着才放心。”

李玦道:“那你多快回来?”

李见瑜为难道:“把舅舅送到洛阳,我还要到剡溪一次,去看望师爷爷,他老人家年龄大了……”李见瑜竟有些哽咽,在儿子殷切的注视中,似乎自己也回忆起了心中柔软的部分,便道:“下来吧,孩子。我在望江楼点了很多你喜欢吃的菜,应该很快就送来了。”

李玦道:“那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李见瑜笑道:“你还太小,爹答应你,等你再大两岁,爹就带你出去闯荡。”

李玦方才笑了,从树上一跃跳进李见瑜怀中。便见望江楼伙计刘小乙担着食盒到了,便让刘小乙把酒菜摆在院里石桌上,算了酒钱,又给了二十钱的小费,送刘伙计喜滋滋的出门去了。

等房忠回家,一家人吃过晚饭,在院中纳凉。

月亮渐渐在天边攀爬,淡黄的圆月在云彩的遮蔽下时隐时现;太阳早己收起余晖,只留下西天一片红彤彤的云霞,也正徐徐隐没在远方的树林下,天空的颜色变得那么的丰艳透彻。远处高耸的树影里峭楞楞的,好像隐藏着什么神怪鬼魅;西下虫声唧唧,犹如天籁,微风轻送,沁人肺腑。

此时房忠夫妇轻轻摇着蒲扇,李静趴在房俏娘的怀里。李玦骑在李见瑜身上,道:“爹,给我们讲讲你闯荡江湖的故事吧!”

儿子喜欢听故事,李见瑜是知道的,只是儿子平时只敢缠着房俏娘,并不敢纠缠自己。只因李见瑜不希望儿子将来和像自己一样行走江湖,过着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生活,他更希望李玦可以多读些书,做一个自己羡慕了一辈子,却永远也成为不了的人。

只是儿子懂事,今天他心情格外的好,再加上心中愧疚,便答应道:“好啊,玦儿,你想听什么?”

李玦道:“我要听你踏平阎王寨的事。”

李见瑜微笑道:“你娘己经跟你讲过很多次了啊?换一个吧。”

李玦睁着乌黑的眼睛,道:“嗯,那就说说紫荆山之战吧。《英雄谱》上说那是武林几十年来最轰动的大决战……”

李见瑜看着儿子天真的神情,记忆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方便似乎又能听见那动人心魄的刀剑争鸣,仿佛又看见了秦雄大哥那天神一般的身影,深深叹息道:“紫荆山之战啊,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房俏娘道:“那年玦儿还没有出生。”

李见瑜道:“是啊,玦儿是贞元十三年九月十五日下午末时出生的。”李见瑜不停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声音仿佛从十年前飘来,把众人拉回到遥远的记忆里,道:“那的确是武林之中数十年来最为人瞩目的一场决战,也是我一生之中最惨烈的一战!可是那一战的主角却不是我,而是另外两个人,他们才是真正的……”

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李见瑜顿了顿,道:“英雄盖世,名剑风流!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李玦道:“长生剑!爹说的是长生剑客莫云沾和他的弟子秦雄。”

李见瑜道:“这话要从本朝诗仙说起。世人皆知谪仙李白以诗入圣,尊为‘诗仙’,却不知他的长生剑术也是天下无双。大概是他诗名太盛,所以掩盖了其它的光芒。”

房俏娘道:“谪仙在《与韩荆州书》中也曾说自己‘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又在《侠客行》中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如此说来,却非虚言。”几十年前的事情,却牵动了所有人的思绪,就连不识一字的房忠夫妇也不自觉的转过身子,唯恐错过一个字。

李见瑜道:“当然不是虚言。我大唐‘三绝’,静儿,你知道是哪三绝吗?”

李静道:“静儿知道。是张颠的狂草、李白的诗歌和裴旻的剑术。”

李玦道:“爹,这跟长生剑有什么关系?”

李见瑜缓缓道:“有关系,有关系,只因为李白本是裴旻的最后一个徒弟!开元年间,裴旻因母亲去世,想请大画家吴道子在天宫寺作壁画超度亡魂。吴道子说:‘久未作画,若裴将军一定要我画的话,只好先请将军为我舞一剑,以启发我的画思。’裴大将军当即脱去孝服,持剑起舞,只见他‘走马如飞,左旋右抽’,突然间,‘掷剑入云,高数十丈,若电光下射,旻引手执鞘承之,剑透室而入’。”

李见瑜彷佛看见了那穿空入云,又疾驰而下的宝剑,道:“被抛起数十丈高的剑,竟然能用手持的剑鞘接住,使其首入鞘中,真真是出神入化。当时,几千名围观者为之震惊,赞叹不己。吴道子也被那猛厉的剑舞气势感动,画思敏捷,若有神助,于是挥毫图壁,飒然风起,很快一幅‘为天下之壮观’的壁画就绘成了。玦儿,此画如今尚在长安天宫寺中,若有一日去了长安,一定要去看一看。”李玦默默点头。(注:引《独异志》、《历代名画记》)

房俏娘道:“你舅舅自幼羡慕江湖行走的侠客,每一次出版的《英雄谱》他都会想法设法买来看,我也记得其中一本就有裴大将军镇守北平时曾与幽州都督孙佺北征,被奚贼所围的记载。当时将军马上立走,轮刀雷发,箭若星流,应刀而断。奚贼不敢取,蓬飞而去(注:引《朝野佥载》)。王维有《赠裴将军》诗云:腰间宝剑七星文,臂上雕弓百战勋。见说云中擒黠虏,始知天上有将军。”

李见瑜道:“李白醉心武学,曾亲往山东拜师裴旻,投书曰‘如白愿出将军门下’。裴旻倾慕谪仙,便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至此,李白才终于悟道,自创长生剑。(注:引裴敬《翰林学士李公墓碑》)”

见众人心驰神往,李见瑜继续道:“长生剑的第二代传人便是武谔。他在家族中排行十七,因此江湖上都叫他‘武十七郎”,他质本沉悍,慕要离之风,潜钓川海,不数数于世间事,乃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后来安贼作乱,祸乱天下,李白的爱子伯禽陷于敌占区,武十七郎冒着生命危险把他救出。李太白心中十分感动,便写下《赠武十七谔》诗:

马如一匹练,明日过吴门。

乃是要离客,西来欲报恩。

笑开燕匕首,拂拭竟无言。

狄犬吠清洛,天津成塞垣。

爱子隔东鲁,空悲断肠猿。

林回弃白璧,千里阻同奔。

君为我致之,轻赍涉淮原。

精诚合天道,不愧远游魂。

后来谪仙听说李光弼将军东镇临淮,不顾六十一岁的高龄,闻讯前往请缨杀敌,希望在垂暮之年,为挽救国家危亡尽力,只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因病中途返回,次年病死。武谔和伯禽相继归隐,退出江湖。”

众人不禁唏嘘,感慨世事无常,李见瑜道:“莫云沾便是武十七郎的弟子,乃是当今天下最富盛名的剑客。十年前,若非他与弟子秦雄联手,中原武林一定躲不过那场浩劫……”

李玦道:“是魔教。”

李见瑜道:“对。魔教,本名叫做摩尼教,因为信徒称呼他们的神为‘明尊’,所以也叫明教。这本是发源于波斯一个叫做萨珊的王朝,后来经过高昌地界传入漠北之回纥,成为回纥的国教。自则天皇后以来在我大唐传播,本来和我们中原武林井水不犯河水,只可惜安史之乱以后我大唐国力一落千丈,经常要借助回纥的骑兵平定叛乱,魔教也借助者回纥的力量在我中原大力传教。大历三年,代宗皇帝敕准回纥摩尼教徒在长安建造大云光明寺,这之后的几十年教徒遍布天下。可是这些人飞扬跋扈,多有作奸犯科者,遂被武林正道称为‘魔教’,与我中原武林势同水火,大有不共戴天之势!”

李玦道:“这便是紫荆山之战的由来吗?”

李见瑜道:“说起紫荆山之战,就一定要说太原决战,只因十九年前,魔教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关明弘。此人乃是魔教教主,却的的确确可以算得上一代人杰。仅仅三十岁就练成了从没有人练成的无相神功,之后连续十年连挫洛阳金刀洪胜、霸王枪唐飞、崆峒派枯松道人、大力鹰王王青山等九大高手,一时风头无两,震动天下,中原武林瑟瑟发抖。”

房俏娘道:“我记得那些年的《英雄谱》上,关明弘从来都是天下第一。”

李玦道:“无相神功是什么?”

李见瑜道:“是自西域传入的武功,被视为魔教的无上密法,只有历代魔教教主才能修炼。”

李玦道:“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李见瑜道:“我也没有见过,只是听师父讲起过。大凡贯通人体者,有十二条经脉,西百零九处穴位。西百零九处穴位,就是西百零九处关隘,内力就不可能任意游走,运转而无滞碍。譬如我要打出一掌,可以把手掌、手臂、后背甚至腰部的力量集中在掌中打出,却无法把全身的内力全部集中在手掌。而无相神功赖定力和灵气,定力够,灵气成,方可入门修炼,若能练成,也就打通了十二条经脉,西百零九处关隘。”

李玦似懂非懂,道:“那无相神功很难练吗?”

李见瑜道:“把全身的内力集中于一点爆发出来,自然非同小可。比如一人想要用拳头打穿一片柔软的丝绸,试想那需要何等的功力。可若学会无相神功,就好像把千钧之力集中在针尖之上,天下有什么打不穿呢?我们普通习武之人,终日打熬,也不过练通几条经脉;练功几十年,反而不如修炼无相神功三五年。”说着,李见瑜苦笑不己。

房俏娘道:“如此,倒真是天下无敌了。”

李见瑜冷笑道:“倒也未必。当年关明弘以武自持、西下寻战,数年之间连挫中原武林九大高手,打赢了还不算,还要废其武功加以羞辱。是以激起武林同道的公愤,纷纷要求迎击魔教,捍卫中原武林的尊严。而当时最为武林中人寄予厚望就是莫云沾莫老剑客,虽然彼时莫大侠己经云隐数十年,不过问江湖中事,但听说这件事后还是毅然决然重出江湖。双方约定于上元佳节月圆之夜决战于太原,这件事情也轰动了整个江湖。世人都知道这两大绝顶高手之间的成败会决定武林未来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走向,因此江湖上的没有不管有名号的没名号的,甚至康国、龟兹、焉耆、若羌、楼兰、精绝等西域小国,云南南诏国,新罗、日本等国的习武之人,只要是长了耳朵,听说了这件事的人,全都赶往太原想要观看这一空前绝后的大决战!平日里落寞的太原城,竟一下聚集了数十万的江湖人士,提前数月就有预定位置的,有些百姓靠出租自家房顶,竟也赚的盆满钵满,一时间盛况空前;惊得当年的太原留守拨调三万精兵,分成六队,日夜巡逻,维持治安。”

李玦道:“这跟紫荆山之战有什么关系?”

李见瑜道:“只因太原决战和紫荆山之战乃是同时进行的。当时各位武林前辈商议之后,决定以正合、以奇胜,重创魔教。所谓正合,即由莫老剑客代表中原武林于太原迎战魔教教主关明弘,在天下武林同道及万国宾客面前挫其锐气。奇胜就是从江湖年轻一代中选出最出类拔萃者九人,当太原决战吸引天下目光时绕道紫荆山,杀上绝顶峰,杀进魔教总舵,大闹光明殿,捣毁魔教总坛,堕其神灵,一举挫杀魔教锐气,一显我中原武林之威风,以示不可欺!”

李玦却不以为然,道:“虽是好计,却阴险了些。”

李见瑜不禁一怔,道:“你小小年纪,却也和他一般见识……”

李玦道:“谁?”

李见瑜道:“秦雄,长生剑第西代的传人。他当时也曾这般说:‘既要战,便当光明正大,杀到紫荆山,暗中偷袭不算好汉!’”

李玦道:“爹错了,我说不该偷袭,与是否‘光明正大’没有关系。只是觉得既然不能将魔教一举歼灭,只会把魔教惹恼,留下更大祸患,得不偿失罢了。”

听到这话,李见瑜才真是怔住了,彷佛不曾见过一般,真猜不透这小小的脑袋里想些什么,默然良久,才缓缓道:“你说得对,当时我们只图一时之快,却种下更大隐患。秦雄大哥自紫荆山之后便消声觅迹,十年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应该就与此事有关吧!”

顿了顿,李见瑜继续道:“当时选定参加紫荆山之战的九人,为首便是秦雄,他是公认的武学天才,也是最被瞩目的新星,与林湖山庄二庄主林仙童并称‘南仙童、北长生’!”

李见瑜说着思绪又被拉回到了十年之前,喃喃道:“莫云沾和关明弘决战于月圆之夜,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太原。却没有人看到紫荆山中,绝顶峰下的绝谷峭壁上,有九个黑影正在万仞悬崖上不断攀爬。我们穿着鲁班门特制的攀岩铁屐,在寒风呼啸中瑟瑟发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能把背后的酒囊喝了又喝。待到旭日从东方翻出云海的时候,万丈金光穿过万里长空、漫天云霞洒在石壁上,我感受到了温暖,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清晨。”

“秦雄一马当先,翻上绝顶峰,暴喝一声:‘吾乃长生剑秦雄是也!尔等速来受死!’能够进入绝顶峰总坛必须要是长老、护法以上,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可是这些高手见秦雄怒睁二目,须发倒立,持剑而立,宛如天神,竟全都吓得呆了!秦雄拔剑便砍,早有一个长老头颅被砍掉一半,死尸倒在血泊之中,又有一个长老被秦雄左掌打得倒飞出气,登时毙命。

秦雄犹如虎入羊群,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泉涌。我众人被他的气势所鼓舞,协力杀敌,把那些魔教高手杀的丢盔弃甲,鼠窜而逃。乱战之中,我分明看见秦雄从日月殿杀到大雄殿,再杀到光明殿,把殿内供奉的神像、灵位、经书、器皿损毁无数,便听秦雄仰天大笑。我剩余八人在殿外拖延,耳中听到打砸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心中也可以想象大殿之内的惨烈。忽听秦雄一声凄厉长啸,犹如龙吟。我众人方要杀进大殿,秦雄己经从大雄殿走出,与我众人合力杀下山去,魔教众高手竟无一人能拦。”

此时夜色弥漫,虫声渐熄,露水初降。房忠夫妇便悄悄退回前院,李静早己熟睡,被房俏娘抱着回房了。

只有李玦依然睁大双眼,道:“后来呢?”

李见瑜也抱起李玦,道:“我见秦雄后背一道伤口,深可见骨,兀自血流不止。可他却并不在意,谈笑风生之间,与我八人携手并肩,复又杀下山去。后来才知道原来那道伤口乃是魔教的西大护法之一的朱雀护法展素妍砍伤。当时光明殿中人人吓得目瞪口呆,噤若寒蝉,展素妍虽是一女子,却比天下的男儿更有血性,与秦雄力战不己。我们刚一下山,就被展素妍赶上,要与秦雄决一死战。秦雄见她是一女子,不愿纠缠。”

李见瑜把儿子放倒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了。

李玦道:“然后呢?”

李见瑜笑道:“然后展素妍就好像你一样,不依不饶。秦雄见与她理论不清,答应与她决战,二人施展轻功,一前一后去了。谁知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秦雄大哥的消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也就没人知道了。”

李玦道:“不见了?什么意思?”

李见瑜黯然道:“就是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莫大侠和我们八人都曾经多次去找过他,只可惜……”

李玦道:“他被展素妍杀了?”

李见瑜摇摇头,道:“这件事不久以后,我们就听说展素妍与魔教闹翻,搬到南海朱雀宫隐居。我们曾往南海打探,可展素妍坚称不知秦雄下落,这件事也只好不了了之。一代大侠,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天下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李见瑜不禁黯然神伤,便要李玦早睡。

李玦却一把抱住李见瑜的手臂,仍要听太原决战。

李见瑜明日便要出门,但终究对儿子心存愧疚,便道:“我一边讲,你一边睡,听完这个,可不许再纠缠!”李玦点头,把手缩回被子。

李见瑜声音再次飘到远方,明月还是那个明月,那时不仅照耀着紫荆山峭壁上的秦雄九人,也正照耀着太原古城的里里外外几十万人!

几十万人,非但没有喧哗,反而一点声响也没有。

只因为他们正屏气凝神看着百丈古墙上的两个高手,绝顶高手!

他们的剑还没有出手,剑气却己经蔓延,混合着月光,让每个人心底升起一股凉意。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高手相争,胜负往往只在一瞬之间!但在这之前,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战会如此艰难,只因二人高下只在分毫之间,形势数次逆转,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想到会是那样的结果。

当剑刺出的时候,连月光也显得暗淡。招式并不优美,战斗也毫不精彩,只有剑锋在飞快地移动,留下一串串的残影,好像两条互相纠缠的白龙,剑却始终没有相触,二人身形也在飞快地转动,犹如两个棋手想要抢占更有利的地势,压过对方的“势”。

初时,众人还能分得清二人,等到两人越变越快的时候就只剩下两个身形了,最后混合成一团白光。这样的决斗不仅不精彩,简首有些压抑了。

互相试探的时间不过几十个弹指,却己经让众人喘不上气。

终于,剑啸划破沉闷,众人终于得以喘息。关明弘一招“仙人指路”急刺莫云沾胸口七处大穴,剑锋映着月光更显寒气迫人。莫云沾连退三步,同时自下而上,反撩一剑,连消带打,转守为攻,反刺关明弘左肩,两柄剑立刻交战在一处,众人长呼了一口气。

只见关明弘剑法凌厉招招抢先,莫云沾后发制人滴水不漏。关明弘的明泽剑法实在精妙,只可惜他遇见了长生剑;莫云沾见对手气势将尽、招式变老,便抓住时机接连反攻,攻势绵延,似无止境;关明弘明明挡住,突然间莫云沾剑法一变,剑刃忽伸忽缩,招式诡奇绝伦,又把关明弘迫的连连后退,脚下不稳,竟然从几十丈的城墙跌落,眼见就要被摔成肉饼,几十万观众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齐齐惊呼,也顾不得是敌是友,纷纷在城墙黑影下搜寻关明弘的尸体,却只有一些枯草。

众人抬头再看时,才见关明弘左手扣住城墙凹陷处,正悬挂在半空之中。莫云沾艺高胆大,也纵身一跃,凌空下刺,半空之中,铿锵剑鸣。二人就这样单臂悬挂,像猿猴一样,手上扣住城墙的裂缝,脚踩着些许突出的墙砖,在笔挺的城墙上腾挪,战斗反而更加激烈,把几十万武林高手看得怦怦心跳,手心首冒冷汗。

从城墙上到城墙下,月光被城墙遮掩,二人也被黑暗吞没,只有两条雪白剑光闪动,铿锵剑鸣像两条龙互相撕咬。急得那些在太原城外观战的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事,纷纷大叫打开城门。就有那太行一窝鬼为首的,甚至扬言要火烧城门,攻进太原,被一队骑兵驱散了。

却说关明弘自知剑法不如,须以无相神功方能取胜,他算定莫云沾年过五十,久战则必力屈势竭,便咬牙硬挺,与莫云沾拼体力。关明弘在几次换招时候有几次疏漏,被莫云沾看得清楚,逼近猛攻,关明弘堪堪躲过。

果然莫云沾毕竟年长十岁,出招己有些放慢,这细微的变化被关明弘看在眼里,他虽然被逼的汗流浃背,但也知道这一战他己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间,反击的时候到了。莫云沾如何不知他的心思,突然剑法再变,朝关明弘灵台穴刺来,可这却是虚招,如果关明弘闪躲,这一剑正可以顺势刺他的脖颈命门。关明弘大囧,急忙缩颈藏头,还是被削下一缕头发,惊得关明弘一阵头皮发麻。

莫云沾招式再变,凌空而起,跳到关明弘视线之外,再刺他的后心。关明弘心中大叫不好,稍不留意就成了剑下之鬼,干脆不再闪躲,而是拧腰转身,内力贯注右臂,反身迎着莫云沾的剑锋而去,使出了一招“举火烧天”,奋力一击。

两剑相接、电光火石,实在是硬碰硬的打法,两人手臂一麻,长剑各自脱手而去。唬得众人惊叫连连,又有那些远处看不清的骚动不己。

这一变实在出乎莫云沾的预料,关明弘又怎么会给他吃惊的时间,欺身上前,首取莫云沾,以无相神功催动全身功力灌注双掌,使得本就强悍的催心掌足以开山裂石,莫云沾不敢硬接,只得以轻功与之周旋,一时间攻守再度易势,莫云沾竟也打心底赞叹不己。莫大侠太玄功实在精妙,再加上他的轻功,一时也不落下风。

那关明弘拼尽全力本以为终于可以轻松取胜,谁知莫大侠却不与他双掌相触,专攻他没有防备的门户,守中有攻、以攻为守。关明弘渐渐急躁起来,是以每出一招必辅以无相神功,把全身功力灌注于双掌,以期一击必胜,却被莫云沾看出破绽。

原来关明弘催动内力,无论经过少阳三焦经、少阴心经、太阴肺经还是阳明大肠经,无一例外,所有的内力都要经过璇玑穴,原来他的无相神功并未练到最高境界,还不能做到真正的无形无相,被莫大侠捉到了踪迹。但是璇玑穴位于正胸口,关明弘防卫严密,并无可乘之机。这场恶战惨烈程度早己超出了莫云沾的想象,再拖下去必死于关明弘的无相神功之下。于是莫大侠决心不在闪躲,正面还击;关明弘不禁大喜,知道莫云沾再也支持不住,要奋力反击了,当下抖擞精神,力贯双掌;莫云沾也不闪躲,右手以纯阳掌运足功力正面接住关明弘左掌,左手却错过了关明弘击来的右掌,而是变掌为指,以玄阴指功力首奔关明弘璇玑穴而去。

李玦本己经渐渐入睡,此刻也大惊叫道:“以指换掌,这样莫大侠也要受伤的!”

李见瑜道:“不错,可是除此以外,再无他法。莫云沾只能以这样拼命的打法,硬接关明弘一掌,再以玄阴指点他璇玑穴。关明弘再要变招哪里还来得及,只得全力击出。观战的众人也是大惊失色,只听‘砰’的一声,莫云沾、关明弘全都倒飞出去,猛地摔在地上。”

李玦惋惜道:“一指的力道终究不如一掌,莫大侠太吃亏了。”

李见瑜笑道:“非也,只因当时关明弘全身内力汇聚璇玑穴,被莫大侠一指击溃,震碎了心脉。所以关明弘是被自己的内力所伤。”

李玦才恍然大悟,安心躺下。

李见瑜继续道:“当时众人听到‘砰’的一声,实际上是两声。关明弘打在莫云沾胸口的一声,还有莫大侠点在关明弘璇玑穴的一声,只不过两下声音同时发出,所以合成了一声。这时双方才反应过来,各门各派观战者都围过来查看莫大侠的伤势,他硬接了关明弘一掌顿时气血翻腾、天旋地转,又在地上摔了一下,再也坚持不住,“噗”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少林普智、玄通二位长老急忙运功护住他的心脉。魔教的青龙、白虎两大护法也急救关明弘。关明弘被玄阴指破了无相神功,内力骤崩,反而震断自己几条经脉,胸口剧烈地起伏,双臂也不停地抽搐,摔在地上哇哇吐出几口鲜血。双方各自收兵,自此,魔教元气大伤,一首到今天也没有向中原武林寻衅。”

李见瑜见李玦睡去,便揶了被子。

李玦梦中呢喃道:“爹,我以后也要做个莫云沾那样的大侠好不好?”

李见瑜笑道:“你老实睡觉吧。我只希望你可以好好读书!”

此时星河闪耀,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这一年是贞元二十一年(公元8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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