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儒剑者颂

拯救苍生，对于苏令晚来说貌似太过飘渺了些。

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的前半生很平淡。完全不像话本小说里那些名动天下的人物，他们大多拥有傲人的天资、家世，或是遭遇过难言的伤痛，又或者在修行路上多有奇遇。

苏令晚杀过人，却从未被人追杀过。

他有挚友，也曾有爱人。

他没有滔天的仇恨，没有遭受过刻骨铭心的屈辱。他的父母死于一场疾病，并非是某人或某个势力的蓄意谋害，皆因两位老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农民罢了。

“我这样的人，真的能拯救苍生吗？”

苏令晚轻轻翻过话本小说的扉页，里面大侠的风姿也曾令他着迷。但是，无论他怎样想，都认为自己在这大世当中不过是一配角，说不定哪天就会死在某位侠客的剑下。

在遇见文青天之前，他也曾意气风发过。

那曾是一段少年往事，是苏令晚在父母相继离世后，拜入师门剑川的故事。

剑川是承天国最大的剑道流派，因门派坐落于峡谷当中，当年的开山老祖以一剑之力劈开山谷，引川流而入，故得名“剑川”。

那也曾是一个由正派主导的时代。

旷野的风划过少年的面庞，他躺在绿野遍地的山谷间，嘴角衔着青草，双目微睁迎着温和的旭日，眺望远方。

“李师弟，还没有的消息吗？”

庞大的黑影将少年的身影遮盖，少年抬头看去，一位身穿道袍五大三粗的壮汉此刻正蹲在他的上方。这位壮汉的嘴角叼着肉干，正卖力地咀嚼着。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唉，她一定是有苦衷的。”

壮汉躺在了少年的身边，双臂枕于脑后，轻声说道。

“我从未怪过她，她要走是她的事，我要找她是我的事。”少年话音未落，双眼便缓缓有雾气蒸腾，两道血泪顺着少年的眼角流下。

“苏令晚！”壮汉连忙坐起身，有些气急败坏的看向面前的少年。“师父早就叮嘱过，曦和眼一日不可使用超过两个时辰。你日复一日的透支，就不怕失明吗？”

他连忙用双指抵住少年的眼睑，用牙齿咬破舌尖，将精血吐在草地之上。伴随着青草微微摇曳，血雾顷刻间蒸腾，缓缓没入少年的双眼之中。

“宋师兄，若我生来就是个瞎子便好了。”少年轻声呢喃道。

“唉，你若只是因美貌而喜欢上她，又怎会痴情至此呢？”壮汉站起身，他的左手将苏令晚提起，右手插入地面，将地皮猛地撕开一道巨大的裂口。

原本潮湿的土地上，瞬间布满了复杂的咒文。

“走吧，师父找你。”宋师兄轻轻一跃，便跳了进去。

天旋地转的感觉随后便到，隐隐间他们二人甚至能听见来自地底深处的嘶吼声。随着宋师兄轻掐道诀，他和苏令晚的双耳上便各自浮现了一条散发银光的锁链，将二人的耳朵紧紧笼罩。

片刻后，一座被香火填满的道家大殿内，一大一小两个人从香烛中走出。

“他奶奶的棒槌，每回用地灵烛火遁都瘆人的厉害！”宋师兄将苏令晚放在地上，再次轻捏道诀，二人耳朵上的银色锁链便化作点点白光消散于空气当中。

宋师兄环顾西周，刚准备说话，一把铜钱剑便敲在了他的后脑勺之上。

“他祖爷爷的砍刀，你又在老子的道殿里说脏话，我揍死你个孙子！”道殿里的香火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形，随着铜钱剑挥舞次数的增加，人形便愈发凝实。

三息过后，一个有着狐媚眼睛的老道人便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弟子苏令晚，参见师尊。”苏令晚连忙起身，向老道人行了一个标准的道礼。此刻，铜钱剑堪堪停在苏令晚的头顶，只差一毫便要击中。

“还是你小子机灵点，不像那熊玩意，烦人的厉害。”

老道人双眼微眯，轻捻胡须缓缓点头。

“师父还是那么偏心......”宋师兄呲牙咧嘴的轻抚着头上的大包，有些不满。

下一秒，铜钱剑便将宋师兄抽飞出道殿。

苏令晚此时仍然保持着标准的道礼，全然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老道人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略显满意地点了点头。

“此次，为师唤你前来，你可知是何事？”

“弟子不知，莫不是师父又有远行的任务要派给弟子了？”苏令晚有些期待地看向老道人，但双眼传来的剧烈疼痛却使得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咱们剑川，乃是正道之首，但宗门内道统繁杂。原本道、佛、儒三家相互掣肘。但如今佛家剑派和儒家剑派却要联起手来对付我们道家剑派，这次宗门大比，我要你去。”

剑川修士皆为剑修，却也有信仰和剑法之别。

老道人说话间，手中浮尘轻轻扫过苏令晚的双眼。伴随着清凉的感觉，苏令晚缓缓睁开眼睛，连忙走到师父面前，想到目前还没有的下落，他面露难色。

“这次宗门大比的奖励，是由窥天二老为获胜者出手推算一次。”老道人的身体逐渐开始变得虚化，从脚下开始化为浓烟散去。

窥天二老是承天国的国师，也是天下最厉害神算之一。苏令晚不由得大喜过望，若是能够得到他出手相助，想要找到定然不在话下。

老道人看着喜形于色的苏令晚，心中感慨道：“无论胜负，为师都会为你争取来一次机会的”

他有三个徒弟，霍廷是他的大弟子，也就是苏令晚口中的宋师兄。苏令晚则是他的二弟子，他还有一个三弟子名为，性格与李、宋二人大相径庭。

老道士一生并无子嗣，他一首都将这师兄弟三人视如己出。

在苏令晚的面前，老道士即将化为浓烟消散，大殿外却陡然响起霍廷的吼声。

“师父！为何将徒儿打到佛家剑派女弟子的庭院内啊！”宋师兄从远处快步跑来，身后是无数手提剑锋，快步而来的剑川佛家男弟子。

“哼！”随着一声冷哼，道殿大门被紧紧关闭。

苏令晚透过窗户看见宋师兄拔剑迎敌，但却双拳难敌......苏令晚双目微凝，好好地数了一下，总共是八十七手，原来，其中有一位佛门弟子在早些年的任务期间失去一臂。

双拳难敌八十七手，宋师兄终究落入了下风。

“那是最后一届宗门大比，也是剑川乃至天下正道的最后一次辉煌。”

苏令晚紧闭双眼，口中喃喃自语。

在他的对面，文青天负手而立。

“在那之后，便是苦道大举入侵，剑川不敌被屠尽满门？”

文青天嗤笑一声，将手中酒壶一饮而尽。

“并非如此，剑川当时尚有一敌之力，但是......”苏令晚面露痛苦之色。

文青天见他不愿再讲下去，随即抄起一旁的树枝，狠狠地刺入苏令晚的肩胛之间。树枝进入体内后快速生长，将苏令晚的身体扎出七、八道裂口。

伴随着一声闷哼，苏令晚咬牙睁开了双眼，墨黑的瞳孔中蓄满了泪水。

“欲要执剑，必修苦道。若你连回忆之苦都不能承受，往日仇恨的来龙去脉都不能捋清，那你就安心在这政野城中当一个樵夫罢了！”

文青天的双眉紧紧皱在一起，他左手捏起一片树叶，右手捏决。很快，树叶上的脉络便散发着荧荧绿光，清晰可见。

他将绿叶贴紧在苏令晚的额头，数千条脉络便齐齐从苏令晚的印堂处涌入。伴随着丝丝血迹渗出，苏令晚又被迫陷入回忆当中。

宗门大比......

旭日当空，微风轻拂。

佛、道、儒，三家的尊上稳居高台，还有寥寥几十位的参赛者汇聚在比武台附近，以及成百维护秩序的宗门成员，还有上千的宗门弟子分成三派聚拢。

在他们头顶是数万藤蔓组成的遮天网，在他们脚下是被拦腰斩断的山峰，以及中间那巨大的露天比武台，

比武台的中间，正有两人相对而立，共执剑礼。

“李师兄，别来无恙否？”一个光头秀面的小僧，正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苏令晚。

“掸尘，你的千丝万缕剑应该己经练至大成了吧。”苏令晚微微点头致意。

下一刻，剑锋便从他的耳边划过。

“李师兄，我法号禅尘，你为何总叫是错？”禅尘的脸上带着温怒，出手的剑招更是毫不留情，只可惜剑锋总是擦着苏令晚的身形堪堪划过。

苏令晚轻松的躲过禅尘的攻击，寻得一处破绽用剑柄将其击落台下，摇头笑道：“非我之错，是你的师父为你起错了法号，掸尘。”

“唉，我服输，咱们来日再战。”禅尘拱拱手，转身离去。

在比武台周围，三家弟子神色各异，道家一边的弟子为苏令晚的胜利而齐声高呼，佛家弟子则大多面色难看，唯有儒家弟子普遍云淡风轻。

他们的目光，此刻正齐齐汇聚在一个身着儒衫的人身上。那人面相平平无奇，长得顶多只能算是标致，但他的眉眼之间却无比柔情，就连以慈悲感怀天下的佛门弟子都远远比之不及。

他笑望向比武台上的苏令晚，手中所握之剑微鸣。

另一边，战败的禅尘回到佛门子弟的身边。一个面容冷峻的尼姑冷哼一声，一颗佛珠从她手中射向禅尘的小腿，打的他一个踉跄。

他有些尴尬地看向面前的女人：“禅净师姐，我让你失望了。”

那名为禅净的尼姑斜瞥了他一眼，缓缓说道：“苏令晚是当代道家剑派的第一人，你输给他并不冤枉。但是，我允许你输，却绝不准你服输！”

眼看禅尘的双眼中仿佛快要有氤氲之气凝聚，禅净挥舞剑鞘一路将他追打了出去。

随后，她独自返回，嘴里不满地嘟囔道：“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哭。”

禅净将目光移向不远处，那个被道家子弟簇拥的苏令晚身上。在她的怀中，一件古玉微微发烫，似乎遥遥指向苏令晚。

她眉头轻拧，面露复杂之色。

远处的高台之上，佛家尊上始终面带微笑，面对道、儒两家尊上的调侃，他都丝毫不以为意。但若细心观看，便会发现他手中所握，用来把玩的佛珠早己被他捏碎了几颗。

此刻，被全场目光所聚焦的苏令晚正在抬头望天，他那棕色的双眼之中散发着破碎的光晕。

因为，他的曦和眼需要借助太阳的力量来目视万里，所以苏令晚要趁着夕阳未落，寻找着的下落。他明白，自己每一个未曾寻找的时刻，都有可能错失找到的机会。

他害怕自己会忘记的样子。

但貌似记忆中的她，己经有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