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妄地狱

己经过去好几天了。

我感到莫名焦灼，忽然迫切地想要离开这辆巴士。

我每天都在做噩梦，尤其是昨天...

我在一间莫名觉得熟悉的办公室中，看到一个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对着一个看不见脸的女护士拳打脚踢。周围是恐怖血腥长着翅膀的怪物，身上都十分黏稠，在一旁发出离奇的怪声，并痛哭流涕起来，使劲敲打着磨砂窗。男子手里握着美工刀，整个房间都是血，好多血...血将办公室全部染红了，天花板上还飞着无数的苍蝇。我闻到一股腐烂的气息，伴随着哭喊声让我阵阵反胃。终于，我己无法忍耐，在梦中使劲将胃里的东西接连吐了出来。然而异常的是我有一种全身融为腐水的感觉，但那感觉没有持续多久我便醒来了。

在梦中，我的意识属于大脑意识与自主意识的结合体，我运用大脑构造出梦中的场景并用自主意识加以思考组成一个完整的梦境。我的大脑意识负责告诉我“你在什么地方”，我的自主意识则负责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在梦中是不知道也不可能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身份的，在梦中我一贯认为“自己就是自己”，并且不感到奇怪。它只是一个架空的结构虚体而非真实的概念，因此我不可能明确清晰地知道“自己是谁”这一真实存在的事实。梦中，关于身份的信息是如此朦胧，那么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呢？自主意识。没错，就是它。它以大脑意识所构建出的场景为基础在其之上进行思考，然而它的思考是完全一塌糊涂的。为何梦境中自主意识会朦胧，而梦境外却能够高效快速地思考？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我的自主意识在梦境中进行下一天情景的构造，因为每一次构造都是前所未有的新开始，所以它漏洞百出而模糊不清。到了第二天，它再将没有时间概念的梦境内的所有一切情景于短短数十秒内进行优化填补再形成第二天的情景...难道，难道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只是在梦游吗...？不然为什么会有如此奇怪的事...

不对！我猛拍额头，自己都被吓住了。我怎么又开始无意识地思考起有关大脑意识和自主意识的信息了，那么此刻的“无意识”又是哪种意识呈现给我的呢...？

我揉搓眼睛，莫名感到陌生。

站起身来后头晕目眩，我连忙扶住身旁的座椅，双脚踉跄地行走着。

巴士仍缓缓开动，我的精神近乎崩溃。

我可以死亡吗？

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我瞪大了眼睛。

我可以死亡吗...？

与其在此地耗尽一生，还不如一死百了。不管我现在人在何处，做着什么事情：在警厅的审问室中胡言乱语？在医院的精神科里癫狂肆为？还是在无人问津的陋巷中孤独徘徊？啊...

我的脑髓带动整个脑袋隐隐作痛，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聚集在顶端。太阳穴肿胀着，嘴半张着，唾液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忽然感到口干舌燥，肚子如同被掏空般阵阵反胃，恢复了食欲。下一秒，我整个人毫无知觉地向下翻滚着，痛感全部输送到了脑袋，双手感觉被什么东西勾住一般，随即眼前一片绿色的光芒。

我感到有人正踩在我身上，想要挣脱开来，然而脖子反而开始不正常地扭曲。

啊啊啊...我的喉咙深处痛苦地挤出呻吟的嘴型，但根本无法发声。

太痛苦了，太痛苦了...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很多曾完全没有印象的事件，可全都转瞬即逝，根本来不及一一记住。脑髓在这种情况下开始高速运转，所有被过滤掉的无用信息在此刻都开始苏醒，并呈现在我眼前，但自主意识却正千方百计地阻止着它们的存在...

啊啊...啊...我的头歪扭着，意识如同混乱不堪的颜料般扭曲地呈现给我，迎面扑来走马观花的感觉...

呃...啊啊啊啊...我的眼睛努力睁大着，我感觉意识己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不，不，不...不...

嗡嗡...砰砰砰...咔嚓——咔——砰...嗡...

又是噪音。

我己经开始感到厌烦，甚至衍生出了愤怒。

我长长叹出一口气，随后便全身瘫软起来，肌肉顿时放松。

刺骨铭心的疼痛还在继续，但我却有种难以言表的快感。

这快感就像被欺压多年的本分之人血洗三城、像怀才不遇的镖旗将军谋权篡位、像烽火连天的战乱时代落幕之时所展现出的。这种自暴自弃的感觉实在令人着迷。

奇怪的是，在我开始放松后未过多久，那痛感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紧绷神经终于得以松懈的清爽感。

我轻抚额头，上面己经被汗水渗透，发丝同样粘稠。我的心脏狂跳不止，感觉如同劫后余生般，但同时陌生的感觉却更加真实了。

我开始怀疑刚才是否只是一场梦，然而每当我迸发出这样的想法时，便会有一阵灵魂的空虚寂冷从中心蔓延全身。“中心”的概念是模糊不清的，我甚至难以表达它所在的位置。然而它又确确实实地存在，那么只能说明“中心”正是我的自主意识在现实中的的载体。

“中心”之所以能够传达给我真实的感觉，正是因为自主意识正不断暗示着我“刚才的一切是不真实的”，这导致我的躯体所感受到的知觉也随之改变。例如，当我满心欢喜时，会感到浑身上下都被填满，亢奋之情油然而生，难以控制的喜悦情不自禁地洋溢于表面，这是不可能阻止的。因此现在我所感受到的阵阵阴森寒冷也如上所述，这便是我自主意识所诞生的情绪的框架和载体...

可恶！我迅速回过神来，为什么总是思考关于意识的事情呢...

我迅速环顾西周，发现自己身处巴士一层，外面的天气十分晴朗，白云随风飘荡。我独自徘徊着，忽然听见细微的猫叫声。

我回头一看，正是那天的白猫。

它仍首勾勾地盯着我，使我浑身不自在。

这时，我感觉到自己再次进入了那意识的漩涡，双腿被强烈地吸附着，头颅左右摇晃，全身充血混乱，陷入了那黯淡无光的阈限空间内...

荧幕倏地亮起，我的双眼不禁紧闭了几秒。画面开始闪烁变化，上方逐渐显现出一行巨大的标题字样：“挣脱意识束缚。愚昧的人类！”随后便是一个年轻人站在话筒前演讲的录像。我全神贯注地观赏起来。

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

很荣幸今朝能够贵登高堂以发表本人对于意识相关的拙见。

当我用平和的音调读出以上这些话语时，我的大脑定然在高速思考，这是母庸置疑的。我将使用它来决定演讲的中心、语速的快慢亦或是站立的姿态等等。然而，今天我在这里并非想要重复科学家于数久前研究出的古老观点来浪费各位贵客的时间。恰恰相反，我要在这里打破一切关于意识的论点。

（十余人离场）

人类拥有两种意识，分别是大脑意识和自主意识。大脑意识是所谓的“硬件”，而自主意识则充当着“软件”的角色。大脑这一物确确实实存在于人类的大脑中以帮助人类进行思考，它所能为人类呈现的信息便是大脑意识衍生而成的；而自主意识却并没有能够为其作为框架产生物理上的“存在”之物，它的存在是十分奇妙的——无色无味更无声，然而若人类想要使用它进行思考，那么它便成为一个五脏俱全、活生生的人了。例如，当你回想起以往曾发生的印象深刻的事件的场景时，意识便会立即为你呈现朦胧而具体存在的画面；当你留恋着某道丰盛的佳肴，意识便会在你的嗅觉上给予回答；当你记忆一首动人的乐曲，那乐曲便会如余音绕梁般出现在双耳中。这便是自主意识的神奇之处。

诸位可以现在试着仔细观察自己所正在思考的内容，并回答我：你们的脑海中是否有文字、声音或其它因素来协助思考？答案是并没有。自主意识的思考是没有任何记载和具象化形式的，但它却能够高效灵活地运转，你们难道不感到奇怪吗？你们难道不感到诧异吗？

意识这个无形无体的东西，人类甚至无法确定它究竟在哪里。你如何能够证明它此时此刻并非在外太空飘荡，仅凭一根细微的线来掌控你的思维呢？

相信每个人都曾有过对周围环境感到极度陌生的经历，这种感觉一般都是伴随着强烈的刺激而形成的，例如考试失利、失去挚友亦或是生活不顺。在这些事情发生中或及发生后都会伴有强烈的头晕目眩及陌生感，无法辨别眼前的事物和人却能够依其进行反应。我为这种病状命名为“意浊症”。

意浊症主要体现在心理上的混沌和生理上的恶心、耳鸣等，它的存在是自主意识休眠和大脑意识苏醒的主要体现。大脑意识存在于人类基础意识的最深处，它与自主意识所产生情绪的功能截然相反，它只负责最基础的记忆搜寻、应激反应等功能。但众所周知，人类常常会忘记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些事情并非消失在了脑海中，而是藏匿于大脑意识的深处。然而，人们在试图回忆时，首选的定然是使用自主意识来协助思考，可谁曾料到自主意识明明拥有进行搜索记忆的功能却并不这样做，反而千方百计地将大脑意识扼杀在摇篮中，强行把它封锁束缚在意识深处，且美其名曰“无关紧要的事情没有必要回忆”以此来暗示人们不要继续进行思考。

任何事情发生都是由无数机缘巧合组成的，它们固然都有意义，那么自主意识这一欺骗行为是否是对人类的亵渎呢？

自主意识所引发的意浊症的恐怖之处远不止如此。当人类受到某种幼年时期或重大的印象深刻的事件的重现或暗示时，意浊症会进入巅峰阶段，开始产生谵妄的现象。所谓谵妄，正是无法分清幻想与现实，言语混乱且精神空洞，就此陷入某一具有代表性的空间内从而与植物人无异。我相信，现在己经有某些无良的医生开始巧妙地运用人类自主意识来施行挂羊头卖狗肉的犯罪，从而诱导无辜的人走向深渊。但目前为止这种暗示诱疯需要极高的造诣才能完成，而具有这样能力的...戚云冕！就是你！就是...

（哐——）

（刺耳的尖锐噪音）

（嗡嗡嗡...嗡嗡嗡...）

（少年满是血水的脸庞）

（落幕）

什么...

我仍感到迷迷糊糊的，这些分明就是伪科学啊...

什么大脑意识，自主意识，又有什么奇怪的...人类没有大脑怎么进行思考呢...

这时，我的眼前突然一亮，随即便记起了自己以往的所思所想。

他的观点...和我的观点...

一模一样。

我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早己漆黑的荧幕，身体逐渐感觉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戚云冕...我对这个名字感到莫名熟悉，且眼前出现了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庞。

一刹那间，我的大脑中顿时翻云覆雨，无数场景在眼前闪现，如同一波一波的浪潮正冲刷着满是褶皱的脑髓般...

——戚云冕...

——满是血水的房间...

——血泊之中的少年...

——少年的嘶吼...

——狰狞的怪物...

——巴士杀人案...

——谵妄...

——...戚云冕...

——唉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己经陷入癫狂崩溃的状态，大脑仿佛融化般停止运作，随之而来的便是熟悉的噪音。

这...这...

啊啊啊啊...啊——

嗡——

砰砰——

嗡...嗡...

咔嚓...

我再次晕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