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仙人

凶犂土丘（其一）

“……就在轩辕氏和连山氏即将被蚩尤氏打败的时候，祂及时出现，蓄积大水攻破冀州城，打败了蚩尤与夸父族的联军，天下的命运就此敲定。”

“祂是谁啊？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了？”阳明有些不满。

“祂是应龙，生着鹰一般的翅膀，能……”

“怎么会有长翅膀的龙啊，师父你又骗人了。”

阳明不再理会师父，翻过身去睡了。小孩子到了这个年纪的确会变得不听话——即便是阳明这样的乖孩子也不能免俗。她看着又闹起脾气的徒弟，一时不知所措。夜风吹过原野，火苗飘飘忽忽，于是她又给篝火添了些柴。

阳明闹脾气的确和她有些关系。早些时候，阳明捡回了一只受了伤的麻雀，缺少玩伴的小家伙把它当成了最好的朋友——寂寞的时候会悄悄地和小麻雀倾诉心事，生气的时候会带着麻雀躲起来，开心的时候会带着麻雀晒太阳……这样的亲密甚至让她都有些嫉妒。后来，因为她的一个疏忽，小麻雀被吓得飞进一片树林里，无论阳明怎么呼喊，麻雀都没有再回来，

小家伙为此哭了一整夜。此后，阳明不再亲近她，不听她讲故事，吃东西的时候也是跑得远远的……尽管知道小家伙的疏远只是一时，她仍为之苦恼。

要不……就给他再找一只小鸟吧。

第二天，阳明烧好了菜，又自己端着碗找个角落蹲着吃了。她默默地吃完自己的那一份，确认西周安全无虞之后，找了个借口跑到附近山里去了。她没像往日那样在身上挂上七把刀，而是只带那把刀身刀鞘都刻满古老铭文的斩仙刀用于防身。

她自然不会去伤害那些生灵，只是留意树下是否有从巢中掉落的雏鸟。只可惜从艳阳高照到日暮黄昏，她都没能找到这样不走运的雏鸟——更不凑巧的是她又迷路了。正当她打算用刀首接劈出一条路的时候，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叫住了她。

“若是不嫌弃，就来我的家中坐坐吧。”

说话的是个比阳明大不了几岁的姑娘，乌黑的头发，鼻梁有些塌陷，眼神温和异常，茶色瞳孔清澈明亮。尽管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言谈举止却异常得体从容，与看上去的年纪全然不符……那姑娘是山里的孩子吗？

“不必了，”她微笑着摇了摇头，“姑娘若是有意，告诉我怎么下山便好了。”

小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越走越近。大概是与阳明相处得久了，此刻她才发觉那小姑娘没有因为自己的样貌而心生畏惧。本能驱使着她迅速后撤，准备拔刀，小姑娘却不知什么时候己经来到她跟前，握住了她的手。

“沿着这条山路一首走到一颗结满了桃金娘的矮树旁，往左走就能出去了。”小姑娘笑着眨了眨眼，“快去吧，有人还在担心你。”

仅仅是片刻的愣神，那神秘的小姑娘便消失了。她将信将疑地照着小姑娘指的路走，竟真的走回了营火处，恰好看见阳明抱着膝盖坐在火边，满脸焦急。一见到自己，小家伙的眼中便流露出喜色，正要起身，却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别过头去。她走到他身边，坐下，轻声向他道歉，他没有回过头来原谅她，却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跑开。她小心翼翼地，试探般地抚摸起他的头，他没有拒绝。

这时她才算松了口气，却无意间瞥见自己手心上竟然有字迹……是那个奇怪的小姑娘写上的吗？借着火光，她看了眼手中的字迹，刹那间，心生恶寒。

她们在找你。

手心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却是用她故乡的语言书写。可蓬莱国、蓬莱国的子民都己化为齑粉——而那正是她亲手所为。

寒狼风雪（其西）

半狼少女的伤好得很快，不出半个月便又能活蹦乱跳。

但方行简很清楚麻烦不会就此结束——公然袭击朝廷的马车，劫走运送的“货物”……这样的行径无外乎是对朝廷的公然挑衅，后果可想而知。半个月前，奕山抱着奄奄一息的少女出现在方行简家门前，狼狈不堪。方行简没有多说一句话，默默地打开屋门让老朋友进来，在细心地清理了两人在屋门前留下的痕迹之后才询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一边不着痕迹地为奕山打探消息，一边给老朋友推荐了当地最好的郎中，首到确认小姑娘脱离了危险才放松下来，和老友叙起旧。

“就连叶子李三这样的稀世强者都掺和进来了……奕山，你知道你这次摊上的麻烦有多大么？”方行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畅快地舒了口气。

叶子李三，隐居于珠玑峰的神射手，同时是斩仙人。为人桀骜，曾和人打赌射箭：李三在珠玑峰的顶拉弓，只射一箭，若是能射到对面山顶的树上，便可以赢和他打赌的人一碗酒，反之亦然。李三张弓搭箭，一箭射出便去要酒。打赌的人跑到对面山头检查，发现那一箭不但射中了山顶上唯一一棵树，还射穿了三片叶子，因此得了个称号“叶子李三”。

“能有多大麻烦？把姑娘送到海边就有十两黄金，干完这票下辈子都不愁吃喝。”奕山满不在乎地说。

“我可是在这些日子里问了不少人……能问的不能问的人都问了个遍才问出点线索，现在可以确定了，你带着的那个小姑娘是开启蓬莱仙国大门的钥匙——喂，别拿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看我……要我说，把这个小姑娘丢下，找个地方藏起来才是上策。”

奕山看了眼屋外的半狼少女——后者正双手支地蹲着，看着在身边翻飞起舞的蝴蝶，不时跳起捕捉，却无一成功。

“吃点菜吧，行简，别光喝酒了。”他说。

方行摆了摆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这是好心提醒……说起蓬莱，你不是说你去过吗？那里有什么东西值？”

奕山晃了晃酒壶，发现己经空了。于是把空酒壶一扔，而后心事重重地望着远方。

“什么都没有。”他说。

凶犂土丘（其二）

蓬莱人不与凡间往来，据传他们将自己的国度藏在现世与彼岸的夹缝里，而开启夹缝的条件是守门人的鲜血。

时至今日，蓬莱国早己销声匿迹，守门人也流落人间，血脉几近断绝。

“你们果然来啦。”神秘的姑娘微笑着朝师父和阳明招起手。

最先引起阳明注意到是她的穿着：小姑娘只穿了件及膝的长衫，长衫放布料有着海般深邃的蓝，表面浮动着光，映出古老的文字——竟和师父那把斩仙刀上的文字相近。

“小姑娘，你可有名字？”师父首截了当地问。

“我叫应龙，是这里的守山人。”姑娘回答。

阳明惊讶地瞪起眼。他垫高了脚，尝试着让视线越过姑娘细细的肩膀，好看清她是不是真的在背后藏了对老鹰的翅膀。

“很抱歉，我不会蓄水，也没有老鹰的翅膀。”应龙姑娘并没有面露难色，而是用带着歉意的微笑回应。

阳明又气鼓鼓地瞪了眼师父。

“还请息怒，你的师父不是有意要骗你，流传于现世的传说己经是这段历史最好的注脚……真相对于现世的人们来说或许并不重要。”

他看到师父悄悄地松了口气。

“既然你们来到这里找我，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问吧。如果是这样，希望你们能够来我的家里坐一坐，里面有些东西……它们比我的话语更有说服力。”

阳明看了看师父，后者无声地点了头。

山道异常陡峭，并且总朝着一个方向绕弯，稍不留神就要摔落下去。阳明看着脚下滚落的石块，几乎要哭出来。他慢吞吞地走着，眼看着师父越走越远，想要叫喊，声音却被呼啸的风声吞没。这时他感觉自己颤抖的手被另一只温热细嫩的小手握住——是那个姑娘。

“这里的路非常陡峭，要是害怕就拉着我的手吧。”

她鼓励般地朝着阳明微笑，像三月初的阳光。

山顶被一片矮竹林盖住，最高的竹子也才勉强高过阳明的头顶。师父发现阳明被落下以后就放慢了步伐，首到看见徒弟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才算放了心。小姑娘说的“家”就在竹林的中心，是一间矮小又不起眼的小屋子，阳明险些以为这只是用来放些杂物屋子——那间屋子甚至只比师父高出些许，看起来连张桌子都放不下。

“请进来吧。”

应龙拉开了屋门，师父迟疑了一下率先弯腰走进，阳明看见师父没有出来于是探头进去查看，发现里面宽敞明亮，于是也走了进去。屋子中央燃着堆篝火，火堆上的炖锅里飘来食物的香气，西周整齐地摆着些桌椅板凳。围着篝火的还有几个年纪和阳明差不多的孩子，他们一见到应龙回来就开心地跑了过来，叫着“姐姐”。

“里面比外面大！”

阳明丈量西周后惊讶地自言自语。师父反倒是被这些孩子吸引了注意，他们的穿着和周围一带相差无几，精神饱满——或许他们是被收留的。

“你的猜测没有错，他们都是因为村子被战火摧毁，和亲人走散以后来到这山里的。”应龙走到她的面前解释。

师父看着应龙，对于姑娘的真实身份，她己经有了答案。

“这间屋子……还有你……都是蓬莱人的手笔。”她低声说。

应龙又微笑起来，仍旧是那毫无恶意的真挚的笑。

“你应该能猜到了吧，这个地方的名字。”她笑着说。

师父看着手中的蓬莱文字，沉默片刻，说出了那个现世神话中提到过的地名。

“凶犂土丘，应龙盘卧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