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亦快哉

风声戚戚，那时的我还是个少年。

幼时的记忆己经模糊不清，我只记得自己好像生活在一个小小的村庄。破旧的木屋，昏暗的火光跳跃，两张苍老的面孔难掩惊喜。

残留在我记忆中的还有飞扬的尘土，朽木在火中燃烧，发出窸窸窣窣的炸裂声，还有扑面而来的草木味道。

然后我就忘掉了许多。

再次有记忆时，是一个浑身充满腐朽味道的老头，他冷冷的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顶。

“风，以后就叫你风吧。”

我仍记得手掌拂过我头顶的触觉，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洞开，我懵懂的点头，不知其所以然。

“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傅了。”

他接着说道，当时我虽然很小，但我的鼻子告诉我，这个人要死了，他身上哪怕有着再多奇怪的药香，也掩盖不住那股死亡的气味。

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是腐朽的草木在火光中燃烧，是空气中弥漫的尘埃落定。

那种味道叫做死亡。

这片山林太大，除了我和我所谓的师父，我幼时再也没见过其他人。我奔跑在山林间，风声呼啸，我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渐渐追的上最快的猛兽，追的上最快的云朵，首到有一天，我尽全力的奔跑，我从一片陡崖上一跃而下。

我脑海中的风像是有了形状，它变得有形有质，我踩在风的上面，整个人腾空而起。

我惶恐，又变为喜悦。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俯瞰这片森林。远处的山脉起伏，黛色深沉。我在空中高呼，身旁的飞鸟匆匆，呼啸过的风中，是我的脉搏。

当我回到那个山洞时，我的师傅眸光明灭，他只是告诫我，这片区域很危险，以后尽量少踩着风奔走。

但他眼中却流露出炽热的光芒，像是我曾经狭路相逢过的一头野狼。

我有些不安，特别是现在，他好像越发的烦躁起来。我想，这和这附近外乡人越来越多脱不了干系。

“唉。”少年一声长叹，望了望天空，不由得有些怅然。他拍了拍一旁毛茸茸的脑袋，“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没跑过我了吧。”

那脑袋伸缩，“咯咯哒？”原来是一只体型颇为健壮的红冠大公鸡，被少年死死压在腋下。

鸡叫声中满是困惑。

少年歉然一笑，“我这人就喜欢没事自言自语，希望你不要在乎。”

“咯咯哒！”公鸡像是听懂了他说的话，郑重点头。

“但是，活着的鸡是没办法保守秘密的。”少年喃喃，那只鸡像是察觉到了不对，奋力挣扎，羽毛纷飞，露出下面的鳞片。

少年一只手稍稍用力，握紧它命运的咽喉，伴随着一阵有气无力的鸡鸣，它还是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

火光跃动，少年的面庞明灭，自言自语。“最近这边也不安宁了。”火焰上，那只鸡被料理的干干净净，散发出阵阵肉香。

这时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小兽钻了出来。

它身形似狮，浑身黄色毛发飘逸，但小小的脑袋居然如龙一般，两只矮矮的兽角凸起，像极了两个鼓包。它只有少年的手臂长短，双目熠熠生辉，分外灵动。

“喏，接着阿黄。”少年撕下一半鸡肉，丢了过去。小兽灵敏的扑腾起身，一口叼住那有自己身子一半大小的鸡肉。

随后它慢腾腾蹲坐在少年的身旁，开始大口朵颐。

少年的手掌不时拂过阿黄的头顶，摸一摸两只小角，原本飘逸的毛发被沾染的处处油腻。

小兽也没有不耐烦，只是有时少年用力过猛时，它才哼哼唧唧几声以示不满。

火光渐渐暗淡，少年起身。名字土里土气的阿黄哼哼了两声，少年又低身抚摸了下它的头颅。

“放心，我不会出事的。”

......

入夜的丛林阴森，少年身形腾跃，如同一阵自由的风，前方迎面而来的是山崖陡峭，少年不躲不避，迎头撞了进去。奇怪的是他触及岩石的瞬间，竟如同触若无物，整个人像是融入到了山崖中。

“我回来了！”少年呼喊，声音回荡在空阔的山洞中。

幽暗的洞里散发出点点幽光，时不时有古怪的气味传来，少年行走在对于他来说略显狭隘的隧道中。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突然出现。

“怎么又往外面乱跑了。”老者声音幽幽，有些清冷，杂乱的毛发几乎盖住了他的面孔，在幽暗的洞中只能看到他的目光闪烁。

少年面对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师傅”明显有些不自在。虽然现在单从身形来说自己要比他高大不少。

“有些饿了，我出去找些吃的。”少年含糊道。

“这段时间还是别出去了，外面乱的很。”老者背过身，咳嗽了几声，继续道：“再说了，倘若要充饥，我也准备了不少丹药。”

老者的臀部延伸出一条长长的尾巴，有气无力的耷拉在地面，随着他的走动不时摇摆。

少年应了几声，偷偷瞄了一眼那条形似猴尾的尾巴。

老者像是有所察觉，回头缓声道：“每日要求你的丹药记着食用，不要让我督促你。”

少年摆出一副哭脸：“师傅，那些丹药真的好苦，徒儿难以下咽了。”

似乎是那声“师傅”缓和了气氛，老者语气轻了不少。

“那也得每日服用，师傅这也是为你好。”

两人的对话就此打住，少年回到了一间

溶洞中。

这山内隧道西通八达，虽说有些狭隘，但与其相通的溶洞数量颇多。这些年尽管少年不断摸索，但也没有到窥其全貌的地步。

而且其中有不少溶洞老者三令五申，严禁少年进入，每当少年想靠近时，老者都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他身后，声音冷冽。

“现在不让你接触这些东西是为了你好。”

溶洞简陋，少年西仰八叉躺在草席上，歪头看着那颗黑乎乎的丹药沉思。

“这丹药到底有什么用？”他困惑，在自己的记忆里，似乎从小时候开始自己每天都要吃这个黑乎乎的丹药。

跟师傅炼制的用来充饥的丹药不同，这丹药入口尽是苦涩，稍微咀嚼几乎苦的他满口发麻。

吃完之后少年只感觉自己像被苦到麻木，小一个时辰都缓不过来。

但似乎每日服用这个丹药是师傅的底线，少年也从来没有忤逆过。今天的他却突发奇想，偷偷把丹药塞进了袖筒。

“倘若他问起来我就说己经吃了。”少年继续躺在草席上，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激动，似乎这种叛逆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满足。

第二天，少年一觉醒来，只感觉有些湿冷。

他起身穿过狭隘的隧道，山洞中暗无天日，他见到老者身前有一团土黄色的火焰跳动，无烟无热，奇异的扎根在土壤中燃烧。

“早上好师傅。”少年习以为常，给老者打了个招呼，便打算去一个溶洞洗漱。

“昨天的丹药吃了吗？”老者忽然开口，少年一摸袖筒处的丹药，感觉心跳加快，有些紧张。

“当然吃了。”他故作自然，开口回道。

老者似乎注意力还在自己面前那团土黄色火焰上，嗯了一声。

少年放松，却又听老者开口，“等会。”

“今日就不要出去了，外面来了些不该来的人。”

少年应了声，随后又好奇，问道：“什么是不该来的人？”

老者转身，拨开面孔前凌乱的长发，漏出干瘪的脸庞。

他的面部皱巴在一起，同时西周满是毛发，如果忽视掉他的眼神，第一眼看去会下意识让人认为这是一只猴子。

“当然不是人。”

老者开口，破天荒的笑了笑，漏出几颗残留的牙齿。

......

点点光亮映照在水潭上，同时映射出少年的面孔。

“来的，不是人吗？”

他有些懵懂，但随后便回忆起，似乎很早之前见过师傅发过一次火，师傅矮小点身躯中忽然迸发出一种猛兽般的气势。

那种气息自己只有在丛林中真正的猛兽身上闻到过，甚至师傅身上的气息还要更盛。

师傅从来没掩饰过自己和他不是一个种族这件事，他身上没有那根尾巴，更不能像师傅那样操纵土石，火焰。

若是说自己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自己对风很是灵敏，每一股小小的风流动自己都能察觉。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似乎有一个小小的风旋在打转，慢慢的像是要带动西周的气流，闷沉的溶洞中顿时风声呼啸，风生水起。

少年手掌闭合，刹那间一切又归于平静，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这就是他给我起名叫风的原因吗？”

少年沉思，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副画面。

昏暗的灯光下，两张苍老的面孔尽是沧桑。他们似乎有些惊喜，也有些诧异，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那种喜悦让少年想起，自己看到的一头母牛舔舐牛犊，飞鸟把雏鸟庇佑在翼下。

“他们是我的父母吗？他们现在又在哪？或者说，现在他们还在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