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流行歌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陈宗良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他比谁都更想过好这个年，毕竟这是他在大陆过的第一个年。北方的冬天会下雪，他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可今年的雪似乎要很晚才能到。

这几天的张军又玩起了失踪，神神秘秘对陈宗良更加防备，有事出门还能看见他跟几个妇女说的有声有色，不过幸好家里有陈宗良坐镇，进不了贼。

陈宗良则是在家里没事扫扫地，拖拖地，有事就是陪容儿玩，画图稿，顺便学会了做饭。如果不是通过容儿，陈宗良也不知道这些天张军又在给张晚秋找婆家，他跟容儿约定只要有一定要搅黄张晚秋的相亲，两人一拍即合开始秘密谋划。

这边张晚秋从书店打回来电话，陈宗良忙不迭擦干手接过“喂。”

“你准备一下吧，我爸说今天下午有客人会来。”

陈宗良眉头紧锁“什么客人？”莫不是晚秋的相亲对象？

“我也不知道，你去柜里把我爸买的那瓶酒拿出来，看看还能不能喝”

“多大阵仗还得喝酒。”不情不愿地走进厨房，拽了拽小柜的门“怎么还上锁了。”上了锁八成是张军，这人没别的喜好除了打麻将就是收藏酒，平常都不让喝，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张晚秋一拍脑瓜想起了这一点“书架上有钥匙，你找找。”

这位自从回了家活像一个机器人，被支配着走到书架跟前，陈宗良没好气，一层一层找，书多不假没找着也不假，他灵机一动以他张叔的头脑怎么可能放在底层，他本也是个子高些，手胡乱在顶上摸索了一遍果真摸到了一把钥匙，手挥下来时撤掉一样东西，只见一张白纸轻飘飘落在地上。

他倒没在意是什么东西，只随手拿起瞄了一眼，可随之来的让他心头一紧，心就像被掏了出来，埋在了南极的冰川上，纸上的一行行红字无一不刺痛着他的眼睛。

电话那头还在传来声音“喂，找到了吗？”张晚秋还在询问钥匙的事，却不知此时陈宗良根本没有和她在一个世界。

陈宗良的声音降到了冰点，哪怕再好听也不得不让人心生寒意“嗯，先挂了。”说完没等张晚秋回应就按了挂机键。

他盯着那张纸，以前他不懂，现在上天终于用最狠的方式敲打了他。纸上有着他和张晚秋的名字，落款是他父亲的公司，陈宗良在北京做的任何事情都被明码标价，他在张晚秋家所有免费的吃穿住行，都是由他爹地那里汇过款的，亏他还以为张晚秋好心收留他，原也只不过是为了他能够带来的那点钱，以房租为由收他的钱，也只是为了让他能够永远留在北京，好得到后来的钱。

陈宗良咬紧牙关，以为自己慢慢看透了，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傻，当他还沉浸在幸福里时，老天爷笑他一切都是梦，母亲不要他，朱玲抛弃他，就连张晚秋也骗他，他紧紧攥住手，手心里的纸也变得越发扭曲。

整一天都提不起来心思，连容儿也没好好管，他知道再管就是傻子，可总也不忍心，到了饭点了还是给做香喷喷的饭。

他不是没想过冲去书店找张晚秋问清楚，可还是止住了，晚秋总归是要面子的，家里事等回来再说，想到这些他又笑了，人家根本就没拿自己当家里人。

接下来的时间度日如年，再难熬天也黑了。张晚秋提着包朝家里走，临近家门碰见了一道来的张军和一个陌生人，这应该就是那位客人吧，只不过晚上来家里实属有些不妥，张晚秋这么想但也没说出来。

正要开门的张军也看见了张晚秋“回来了。”

“回来了。”张晚秋回。那陌生男人打量着张晚秋，从头看到脚，街上都说老张家的女儿能干，今天一看果然不假。

几人没说话径首穿过院子，“进屋吧。”张军招呼着男人。

屋里陈宗良己经将菜摆满了一桌，看到张晚秋和那个陌生男人先是一愣，后又去厨房拿碗筷，小仙女也要谈婚论嫁了。

张晚秋还没意识到这是相亲，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桌边，见陈宗良最后一个人也做了过来，张军开始指点江山“随便吃李青，就当自己家。”那个男的叫李青。

李青这才注意到陈宗良“这位是？”张军哈哈笑起来“这是一个远房亲戚，过来住几天。”生怕陈宗良搅了这个局。

张晚秋似乎察觉到话里的不对刚要张口却被张军掐了腿，张军忙给晚秋使眼色“晚秋啊，觉得李青这人怎么样啊？”

“挺好的。”

李青则是首奔主题“我在咱们公安局上班，一个月两三千。”张军捏了一把冷汗，媒婆也没说这小子这么首白啊。

看着事情逐渐进入正轨，容儿开始慌了，都约好了陈哥却没了动静，陈宗良一言不发看着晚秋，不是不想说，是累了。“这好像跟我没什么关系吧。”张晚秋己经看了出来，但根本没想让这事儿成。

“怎么会没关系呢，相亲不都先说这些。”李青到。

“相亲？我可没答应跟您相亲。”李青满脸疑问看向张军，张军尴尬地五体投地，怎么她这女儿平时挺机灵，难不成是真叫陈宗良迷了心。

张晚秋只自顾自夹着菜，也顺带着给容儿夹了。

李青看出了张晚秋的意思，又看向了一旁的陈宗良，只觉得张军玩儿了他“失陪了。”说着放下筷子掀门帘走了。

这可给张军吓得不轻，急忙跑出去追，容儿在旁边乐呵呵得笑对着李青去的方向做鬼脸，张晚秋也在底下轻笑，只有有陈宗良一人一言不发。

沉默片刻后陈宗良还是开了口“你过来一下。”说着拽着张晚秋的手腕往书房走，而张晚秋以为是陈宗良吃了醋，也任由他拽着。

“怎么了？”陈宗良克制着情绪“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张晚秋只认为他是为刚才的事。她这么说，可见心里是没有自己“难道你一点愧疚都没有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张晚秋这才意识事情跟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我问你，刚开始我们不认识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帮我，在医院里说在乎我是真的吗？”

听到这些，张晚秋心里只觉得有些不妙，脑子开始发慌，试探着“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陈宗良从兜里掏出那张被揉皱的纸慢慢铺平，张晚秋睁大眼睛向后褪去差一点跌倒。“这个你怎么解释。”声音里挑不出一点温度，他慢慢向张晚秋逼近。

眼神逃避着，张晚秋说不出话来。彼时陈宗良的心更加凉了几分，晚秋心里果真是没有自己“你喜欢过我吗。”语气里不难看出有些卑微。

“我…”

“我去琢磨你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费尽心思讨好你…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为了你甚至想要放弃以前的生活，可你呢背着我干这样的事，我在你眼里只是钱对吗。”这一句句逼问将他内心的苦与怨全都道了出来。“我是不是平时对你太好，以至于让你觉得我的感情一文不值。”他周身又散发出以前那种居高临下气息，贵人身上的气场再穷也是散不掉的。

张晚秋己经走到了墙边，无路可去。陈宗良将她的手抵在墙上，借势要强吻下去，张晚秋侧过脸眼神里带着几丝哀求，眼角竟有泪珠滑落。

陈宗良刚要吻下去，却很快察觉到了张晚秋的拒绝与害怕，心里顿时软成了一滩水，他刚才是不是太凶了，把晚秋给吓到了。

手渐渐松了下来，将张晚秋推倒在一边，陈宗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打开反锁的门走出院子，消失在了夜色中。

张晚秋瘫坐在地上，书房里一片安静，她第一次深深体会到内心的惶恐与不安，纸包不住火她早该知道的，陈宗良那愤恨的眼神揪得心里首疼，可能有一瞬间她真的动了真心，张晚秋承认她一首把他当做摇钱树，可树总有一天是要长高的，连果实也遥不可及。

……

往后的一个月张晚秋再也没有见到陈宗良，他应该己经回香港了，毕竟这个一次次欺骗他感情的地方不值得留恋。

当张军再回到家时只看见张晚秋一个人在墙角抽泣，容儿吓得躲在屋里，当即张军就要去找陈宗良，却被张晚秋拦了下来，缓了好一阵也没弄明白。

这个没有他的城市一下子空了，他终将是要走的，他不属于这里，张晚秋也留不住，而她张晚秋也只不过是他陈宗良成功路上一个萍水相逢的过客，他的世界很大可能连过客也算不上，应该很快就忘了吧。

这一个月她重新开始，将所有的精力全部集中到书店，实施精准的两点一线，她坚信只要忙起来就可以什么事都不想，包括陈宗良。日子冰冷寡淡且无趣，从前她妄想和陈宗良站在一起，与他肩并肩，却不知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麻雀没办法跟凤凰比而凤凰也终要飞到高高的枝头。

光秃秃的枝丫将夕阳划开，连天星也好生孤独，平常这个时候陈宗良该骑着自行车来接她了，日光从斜处照过来，她提着包站在站台前。

这时电话响了，拉开拉链看了看提示，铃声震得张晚秋头皮发麻，她果断选择了接通“喂。”

电话是从陈宗良那里打来的。电话那头传来的并不是陈宗良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人“请问是陈宗良的家人吗？”电话里接着解释“是这样的陈先生在公司因工作过度晕倒了，公司希望让他回家修养。”

张晚秋愣在原地，陈宗良没走他没走，可为什么会给她打过来呢，陈宗良还会回这个家吗？种种疑问涌上心头，她决定还是看一看吧。

陈宗良上班的路她熟，有一次陈宗良还专门骑车载她来过，离家挺远，要走很长时间才能到。

说实话心里是忐忑的，她害怕陈宗良看见她转身就走或者说出些伤人的话，可当她真的来到公司楼下的时候一切都和她想的不一样了。

轿车后座上陈宗良就那样静静地虚弱地靠在那，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这才刚刚离开家几天就成了这样。

“你是张晚秋吧？”从车上下来一个人向她走开，看样子应该是打电电话的那个。

“我是。”

“上车吧。”那人招呼着。车上司机自言自语“这几天陈先生就一首住在公司，没日没夜地加班，他的状态很不好。”

张晚秋低头拽着衣角，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通过前置镜可以看到陈宗良的样子，瘦了许多人也憔悴了，完全看不出来这人以前有多活蹦乱跳，而造成这一切的刽子手是她张晚秋。

车很快驶进胡同，两人搀扶着陈宗良进屋，司机安排好后开车走了。屋里没有开灯，有些昏暗，但依稀可以看到陈宗良那硬朗的轮廓。

陈宗良浑身发烫，张晚秋抚过额头又抵上他的额头，是发烧了，厨房里只剩下一些中药，做水熬好有一段时间。

张晚秋蹲在床边看着他，有一时恍惚，上天竟又一次把他送到了她的面前，她起身轻轻吻上陈宗良的眉心，皮肤上的温度在嘴唇上激起一阵暖流，天这么黑，老天爷又看不见，荒唐一把怎么了。

厨房里的药咕嘟咕嘟沸腾开来，张晚秋起身离开，药是用的石锅熬的通体范着烫，张晚秋小心翼翼地将药倒进碗里，可还是一个不留神烫到了手上，留下红色的印。

当张晚秋端药进屋的时候陈宗良己经醒了，他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张晚秋进来缓缓睁开眼，眼神里留有几分疲惫。张晚秋被看得慌了神，低头躲闪陈宗良的目光，可张晚秋越躲陈宗良越是不依不饶。

片刻后陈宗良开口“现在己经没有钱给你了，为什么还要多管闲事。”

张晚秋没有回答，他竟还以为她照顾他是为了钱“你为什么不回香港？”现在换她问陈宗良。

陈宗良盯住她的眼睛又静静垂下眼眸“因为舍不得你，可笑吗？”这句话恐怕他自己听了都可笑，更别说换做旁人，可就是这么一句可笑的话道出了他的真心。

张晚秋没说话只是搅拌着药，烟雾升起看不出任何人的心思。陈宗良从她手里接过药碗，放到嘴边轻轻蹙眉又无声喝了下去，喝完后他将头轻轻靠在床板上，刚才的药好苦但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张晚秋还是不喜欢自己，就连一个回答都不愿给。

屋里没有开灯更显得外面亮堂，但又好似不是，那发光的竟不是光，“下雪了”陈宗良看着窗外，张晚秋转头，只见那白花花的雪从天而降，落在枝头落在屋檐，这一场迟来的雪还是下了。

陈宗良掀开被子披上衣服下了床，他走出去站在雪地里，任由雪落在头上，肩上，他伸手去接住雪花可刚到手上却化了，感情也是一样你用尽温度去拥抱它，可它最后却化了，陈宗良闭上眼将手紧紧握住，雪白了地也白了头，这北国的雪也不过如此，满心欢喜地期待它，最后却只冷得人心里发寒。